“要不你跟儿子们先回家等我吧,家里有凳子你们也能歇歇,还能在邻居家说说话。我先买了鞭炮黄纸后在去找车,花点钱让人送我们去大石村,给爹上完坟就顺路回来,还不耽误回省城里。”
从县城到大石村一个来回,在掉头回省城,来回太过仓促,可能连吃饭时间都没有。回一趟大石村,就算不住在村里,却也连个招呼都不打总归不合适。自家只是不想多添麻烦事,村里人看来何尝不是看不起人的嚣张,能骂他们家几代人。再说公爹的坟墓在村里长眠着,他们家有机会就会回来拜祭。现在的社会没有宗族一说,一个村子里的乡亲却也没法形同路人。不管孙建国认不认,他亲娘亲叔叔都在大石村,他也生养在大石村。
“建国哥用不着这么着急,买东西需要时间,找人雇车子也要花时间,这来来回回的也不能太匆促,今天不急着往省城赶,回大石村拜祭后回村里看看,到时看情形住上几天也不妨事。爹的坟在村里,以后也会常回来拜祭,咱家不经常回来,爹的坟也要有人上心照看一二,所以人情方面就不能太独。”
孙建国怎么会不知道,犹豫片刻才叹气道:“都听你的,不过晚上回还是尽量回县城,没车回省城的话就在县城住一晚。至于村里……那个女人跟我二叔家都一个德行,咱家想太平的过日子,就不能让他们缠上。到时跟村长打声招呼吧。咱家在村里也没住的地方,拜祭老人在聊几句闲话家常也就成了,外人想说闲话也堵不住他们的嘴。”
馨妍闻言就浅笑点头,孙建国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抬手揉了揉他腿边康之的小脑袋,疼宠之情溢于言表。都说严父慈母,馨妍是慈母没错,孙建国却称不上严父。对三个儿子孙建国一向好脾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馨妍也牵着乐之顺之,笑看了搂着孙建国腿的康之,冲孙建国笑道:
“嗯,都听你的。咱们一起去买东西吧,也带着孩子们转转,坐了这么久的车也没动弹,下车走走活动活动腿脚舒服些。咱们
直接去供销社吧,那里买的东西全,也省得咱们在外面瞎转悠了。”
孙建国也没意见,馨妍牵着顺之的手,孙建国拉着康之,乐之小跑在他们前面几步远,出了县城的车站往县城主街的供销社走去。毕竟在县城里长大,馨妍就算很少出门,可算起来也是认识不少人。从小学到初中的老师和同学,爹娘医院和供销社里的熟人,还有住了十几年的街坊。离开了车站转弯才走在主街没多久,就遇到三两个人惊诧好奇的跟她打招呼。
县城也就这么大一点,四五年没回来也没什么大变化。当年凤家跟董家和潘家的事,可以说闹的县城里不知道的人很少,凤家曾经也结下不少的善缘,当年的事不管真真假假,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罢,大部分人都觉得凤家把花一样的闺女嫁给一个老光棍,那真是被逼的没办法,真心为凤家觉得惋惜的人不不在少数。
董家和潘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凤家虽然是后来搬来的,可不管是凤天幸那一手医术,还是馨妍那出挑的容貌和念书成绩,在县城里都是有名的。就是今时今日县城里的人闲话家常,提起当年的事也是津津乐道。凤家离开了,董家和潘家可没走,只要提起这两家,就跑不掉跟凤家的恩怨纠缠。人们的脑洞都是无限的,当年的旧事也被脑补成各种版本。
馨妍对那些不好奇,遇到熟人就客套几句,可对方显然都特别热络。潘家和董家的事,馨妍也知道了一些。比如董国强去当兵几年就没见回来过,比如潘国明在工厂里上了两年班,在高考重开那年满头苦读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结果潘家两口子心偏的没法说了,竟打算让三儿子让出名额给小儿子,却被三儿子心一横闹了出来,最后离开县城去念书后,就也再没回来过。
在比如董县长的小闺女,生了两年的病好了以后,就被家人安排去省城医院里工作,因为本身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给挑选了合适的人选,嫁给了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比如潘家的小闺女,先不说奇怪的瘫了两年,就是之前跟凤家对阵的泼辣,在县城里就不好找婆家。最后找了个农村户口的男人嫁了,两口子结婚一年多,目前刚被潘家找关系安排进工厂上班没多久。
那些人其实更好奇馨妍目前的生活,不过在看了馨妍的衣着和气色,还有三个儿子的神态,就能猜出她生活如意。得知凤天幸曲红霞都在京都,家里在京都有现成的房子,羡慕的同时又暗笑潘家偷鸡不成蚀把米。结婚几年赶在计划生育前连生三个儿子,这福气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再说孙建国在一旁,虽瞧着比馨妍大了一辈人,可那股子体贴还是很明显的。
这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的观点都不是重要的事,当事人觉得好那就是真的好。告别了熟人,见街上的人不少,馨妍也牵住乐之,以防走丢了。而孙建国眼角余光,就偷偷的注意着馨妍,孙建国自觉不明显,馨妍却却很容易就察觉。本来嘴里不停说着话的人,突然就沉默下来,搁谁都能查觉出异样来。
侧脸看向孙建国,馨妍笑道:“建国哥在想什么?外人的事听听就罢了,跟咱们家没有关系。有冤报冤,早就两清的事,都是陌生人罢了。咱家还有不少事要忙呢,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孙建国嘿嘿露出傻笑,他最喜欢听妍儿说咱家的事和外人的事这几个字,他跟妍儿才是一家人,共同孕育了三个儿子呢,这可是铁一般的亲密。姓董姓潘的那两个臭小子都是外人,外人嘛当然跟自家没一毛钱的关系,管他们是好还是坏。想开了的孙建国,又开始话唠一样,跟馨妍讨论着要买什么鞭炮什么样的黄纸了。
县城里能找到的车很少,巴车还没有往镇上个和村里去的,自行车板车都不用说,那么也只有拖拉机这一个选择。好在现在解禁了,县城里能开上拖拉机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现在大正月刚过完年,也不是农忙时节,塞了十块钱给拖拉机手,人家高兴的接了钱,就差没拍着胸口说妥妥的带他们跑一个来回趟。
三个孩子还是第一次坐拖拉机,刚开始还很好奇,只拖拉机摇动出发没一会,就蔫蔫的往爹娘怀里钻。说实在话,就算拖拉机车斗里垫上了垫子,颠簸的车子和柴油机震耳欲聋的吵杂声,实在算不上舒服。鞭炮黄纸一瓶白酒和带来的贡品都离一家人不远,孙建国搂着乐之康之一人坐他一边腿上,馨妍抱着顺之靠在他身边,要不是手脚不够用。孙建国想把馨妍和顺之也搂进怀里护着。
拖拉机声太吵,路又太颠簸,一家人靠在一起取暖都没说话,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也听不清,还不如养精蓄锐的好。拖拉机手为了不辜负孙建国给的十块钱,就差没把拖拉机开出跑车的速度,总算在过了晌午头到达了大石村。拖拉机在大石村村口停下,孙建国跟拖拉机手客套几句,请他要等一个小时左右就能离开,回县城后在给他买包烟。
趁着没活时出来一趟,来回也就大半天时间,块把钱的柴油都不用,就挣了他小半个月的工资,这么好的事让拖拉机手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更何况回县城还能多得一包烟,别说只是等一个小时,就是五个小时他也不着急。
那边村里听到动静,就有人好奇的围过来看究竟。在大石村里,除了年轻小伙和后来嫁进村里的小媳妇,基本都是认识孙建国的。此时,一个黝黑苍老的白发老人,年龄大了干不动重活,又在屋里呆不住就在村里溜达,听到动静时刚好在村头溜达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孙建国好一会,才弓着驼背的腰上前两步,有些不太确定道:
“这是不是孙老大家的娃子?俺这眼神不好使,这没认错人吧?”
孙建国手里先把康之抱在地上,这才伸手去提东西,闻言仔细打量那老人一会,才从五官上辨认出来,道:“是石三爷爷呀,您老眼神好使着呢,我是孙老大的儿子孙建国,这不,怪久没回来给我爹上过坟,趁着有时间就带媳妇和三个儿子回来给我爹上坟。”
被唤做三爷爷的老头,眯着眼睛看看馨妍和他们很少并排站着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是男娃娃不说,还一个比一个长的俊。乐呵呵的咧嘴露出一嘴的无齿牙床,道:
“你媳妇不就是凤家的那闺女吗,你个小蛋子有福气,娶了好媳妇,岳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凤家爹娘有没有回来?俺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唉……俺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着几天。”
这老爷子年岁可不小了,凤天幸都七十多的人了,这老爷子比凤天幸还大了十好几岁,具体年龄最少也要□□十岁……这谁也不好说。这人呀,越是到了快死的年纪也就越怕死,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能继续活着谁愿意去死呢。孙建国开口解释安慰道:
“天冷路途又远,我爹娘可没您老身子骨硬朗呢,他们本来要一起回来看看乡亲们的,被我给拦住了,等下次挑暖和的日子回来,肯定有相见的日子。您老身子骨硬朗,在活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老头摆摆手。布满沟壑的消瘦脸孔上满是叹息:“小崽子,甭跟俺说这些好听话,这阎王叫你三更走,谁人敢留人到五更。长春那老小子比我还小十来岁呢,结果去年秋里就走了……唉,长春那老小子当了一辈子的村长,对村里人那是尽心尽力……唉,老了老了……这人的命呀,就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没了。”
孙建国跟一旁安静等着的馨妍闻言皆是一愣,这个事情他们都未曾去想过,村长石长春竟然已经死了……
第117章
孙建国摆好油纸包着的贡品,点燃黄纸和鞭炮,馨妍带着三个孩子,跟孙建国并排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孙建国沉默的拧开了白酒,站在坟头前面瓶口往下,半瓶白酒都洒在坟头边上。小小的一个土包坟,就埋葬了他苦命的爹。他爹一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少年时扛起养家糊口的担子,给兄弟娶了媳妇成家后才自己成家。
他爹老实又命苦,累坏了自己的身体,又娶了个狠心的女人,亲兄弟也没良心,在他有难的时候拉他一把。孙建国在他爹过世后无数次的在想,要是他娘跟二叔能把他爹当做亲人,能在他爹病倒后上心帮衬些,他爹都能多活十年八年。可这个世上最多的就是没良心的狗东西,哪管曾经被给予的恩情,把人喝血吃肉干净了就拍拍屁股扭头转身。
要是没有凤家,没有幸运的娶到妍儿,孙建国自觉一辈子都不可能享受家的温暖。妍儿和爹娘一直都是不同的,从他爹死后,他们就占据着他心灵里唯一温暖的地位。而馨妍在他心里,是记忆中的妹妹,是很在意的家人。没想到再相见时,她的柔弱无助引人神魂的美如一道闪电,在他措不及防之下直击心房。那种感觉太陌生,同样的又让人着魔。现在的孙建国娇妻幼子,整个世界的幸福他都拥有了。
“爹,我跟妍儿带您三个孙子来看你了,三个孩子老大叫乐之老二叫顺之老三叫康之,都是聪明的乖孩子,妍儿给咱家生了三个孙子,也把您孙子生的个顶个的俊,咱们老孙家往上数三代往下数三代,怕是也没人有咱家孩子俊呢。我在部队里很好,妍儿把我跟您孙子都照顾的很好,肯定是您地下有知保佑我,才让我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我现在要在京都军区就职了,那可是不少人挤破脑袋往里钻的地方,您儿子现在再算给您长脸了。平时工作忙不能经常回来拜祭您,以您的性子肯定不会计较这些。对了,顺之跟爹娘姓凤,您就是还活着也肯定会说姓什么都是咱家的孩子,都是您孙子。以后只要有机会,我跟妍儿就带孩子回来给你磕头,等您孙子们长大结婚了,到时您肯定给您添不少重孙,咱们孙家会越来越好的。”
孙建国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馨妍带着孩子在旁边都安静的听他说,孙建国是重情又恩怨分明的人,更何况是对亲爹,馨妍能明白他对公爹的濡慕和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痛。三个孩子不明白那座坟意味着什么,却知道那是他们爹的爹,也就是他们爷爷的坟,他们爹肯定是难过的。
在坟前站了半个小时左右,孙建国叹息完,才开始收拾坟前的贡品,把油纸包好装回手提布袋里。一家人刚到地头的小路上,准备还是去村长家里坐一会。石长春当年对孙建国多少也照顾些,知道他去世于情于理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之前听三爷爷讲,现在的村长是石长春的三儿子,做事跟石长春一样很公正,没太多花花肠子,为人也是不错的。
对石家三房馨妍还是有印象的,她记得那家的小儿子跟她差不多大,当年闹饥荒家家缺粮,村里大部分人都去做河工,两人还一起捉过鱼吃呢,那段日子馨妍还真的就靠着鱼果腹。现在再回想当年的过往,有种恍然隔世的久远感,实际算起来也已经很久以前的事,差不多快一二十年了,馨妍不禁有些唏嘘岁月的流逝之快,一转眼已经这么久。
两人都牵着孩子并肩走,还没到村口,就见村边就有两个身穿粗布半旧棉袄的男女站在哪里,那俩个年轻人看着有二十左右,男的皮肤微黑一脸老实木纳,女的也相差无几还要偏瘦些。看到他们一家人走过来,男的搓动着红肿的手掌,一脸紧张的直吞咽着唾沫。等馨妍他们靠近后,年轻女人推了推前面站着的男人一把,那年轻人舔了舔嘴巴,结结巴巴道:
“…大哥…俺是刘大全…咱…咱娘知道你跟嫂子…带侄子回来给俺伯上坟,让俺跟梅子等在这里…咱娘…咱娘在家做饭…也收拾屋子给你备着…”
比孙建国矮了小半头的刘大全结结巴巴说完,见孙建国面无表情的皱着眉头,更是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孙建国可能自己不觉得,但在外人看来他一身严肃凌然的气势,就让人不觉会望而生畏。都没怎么出过村子的刘大全兄妹,就算知道这是他们同母异父的大哥,在孙建国面前一样是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兄妹是龙凤胎,算起来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吧,外貌却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孙建国跟他娘的心结他们多少听村里人闲言碎语过,可他们娘让他们来喊人,要是不乖乖的来喊,他们娘指定又得发脾气骂人,要是没把人请回家,他们娘指定的又要骂他们跟爹一样没用。可对着孙建国,刘梅子连头都不敢抬,刘大全也是心里敬畏害怕更多。
孙建国看着两个缩着脖子跟鹌鹑一样,长的虽然随了那个女人多些,不过性格瞧着没随了那女人。这样一想,孙建国心里的厌恶也没迁怒他们。他对那个女人没什么期待,也不把她当做娘,更加不愿意跟他们有什么牵扯。要是今天他们一家跟着去,等同于跟那个女人服软。他爹生前和死后的种种历历在目,孙建国这辈子都忘不掉那种恨,更不会给那女人动幺蛾子的机会。
“你们回去跟那个女人说,我孙建国就没有娘。”
刘大全兄妹都不敢吭声,更别提反驳这一说,一脸愁容的张了张嘴,刘梅子偷偷看了看馨妍,自卑的低眼看了看自己一身灰不拉叽的旧棉衣,粗糙的手掌…心里升起的自卑感让她难堪,更多的还是羡慕嫉妒。她娘眼里闺女都是赔钱货,请不回去人她哥最多被骂上几句,她指定的要挨上一顿,还要有不少家里地里干不完的活。
刘梅子不想挨打,紧紧攥着棉袄的衣襟,鼓足勇气小声求道:“大哥大嫂回俺家里坐坐,咱娘那脾气急,你们要是不去,俺跟俺哥回家指定要挨被骂一顿。你们回去坐坐吧,咱娘可想俺大哥了,在家里经常提起大哥,操心俺大哥有没有孩子。”
馨妍看向孙建国,她都听孙建国的,去不去对馨妍来说关系并不大,一个再嫁的婆婆,也不在屋里住,心眼再多人品在不齿也拿捏不到她。孙建国要是认那个娘,也不过是逢年过节寄些钱而已,想跟着去京都一起生活,孙建国脑抽同意,大不了就用孙建国的工资给她们租房,没有婆家人长住娘家的道理。用钱能解决的事,就算不上什么大事。当然,前提是孙建国愿意跟他娘冰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