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来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与秦楚妓馆中妓/女们花哨华丽的衣着不同,她一身粗布麻衣,一支木簪挽着满头青丝,用灰色的破布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灵动又无拘无束。
顾惊鸿莫名沉沦在那双墨眸中,失态地看着她,心头狂跳不止,他觉得那双眼睛里定流淌着一湾星河,所以才会如此璀璨夺目。
屋中的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们见状都气坏了,她们搔首弄姿地勾引了白衣公子半天,都不见其动容半分,如今那人却瞧着一个粗使杂役愣了神,也不知哪个小肚鸡肠的姑娘施了坏,伸出脚绊了某个倒霉蛋一脚,噗通一声,酒水和糕点摔了一地,倒霉蛋磕得生疼不说,还狼狈丢人得紧!
主位上陪范无救饮酒调情的花魁显然极为地位,微怒训斥道:“青歌,你这是做什么?莫要为难阿丑!”
略有姿色、衣裳露骨的青歌冷哼了一声,朝地上人呸一口。
越人摔了个狗吃屎,头晕晕的,趴在地上半天才缓过劲来,微微抬头便见一双雪色镶白玉的靴子,再往上看便瞥见一双清冷的眸子,白玉般的肤色,生得俊眉修目,那是个比明月还皎洁的人物,清竹之修、华章之雅比不过他半点风流。
越人看呆了,完全忘了身上的痛和尴尬,只是痴痴笑道:“你……你生得真好看!”
白衣腰间系的金铃轻响了一下,顾惊鸿微微皱眉,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上邪后来回想,她和顾轻在凡间的这辈子似乎一直如此——我于尘埃之中,仰望你云端之上,一个卑微乞讨,一个不屑一顾……如此也好。
青歌翻了个白眼,尖细的嗓音吼道:“丑八怪,这位可是国师的嫡亲弟子,无极道观的首席,也是你能觊觎的!”
说着,她猛地扯开越人裹在脸上的灰色破布,露出一张遍布刀痕的脸,大大小小十几道,最长的那条疤痕狰狞地覆盖着她大半张右脸,硬生生地毁掉了那副堪比雪玉名画的容貌。
越人瞳孔一缩,慌乱地捂住脸,急忙将打碎的酒坛和糕点盘都装入托盘中,火急火燎地逃走。
她想,她这样的人会玷污了那人的眼睛。
主位上的范无救见白衣望着丑女离去的背影发呆,一脸迷惑,“怎么了?难不成顾公子认识那丑丫头?”
白衣回到座位,清冷落座,轻饮了口茶,淡漠依旧,“不识。”
“将军那丫头可不丑,奴家之前见过”,花魁依偎在范无救怀中,笑盈盈道:“要我说是那丫头命不好,当家的将她从护城河里救了回来,命是保住了,人却入了这秦楚妓馆。几位是没见过她原本的模样,生得极为俊俏,便是整个原祈国的美人加起来都敌不过她一个,可惜啊……”
范无救摇着酒杯,目光迷离道:“哦,真有你说的那般美?若真如此,怎么会搞成如今这副模样?”
“唉,还不是性子执拗了些,不肯接客,当家的用尽手段逼迫,却换来了她自毁容貌,啧啧……这也是个心狠的主儿,那么美的脸蛋说划就划,搁我可舍不得,右脸最深的那道伤口都见骨了,如今丑成那样,谁还敢让她接客?惹怒了当家的,便在这秦楚妓馆熬到死吧!”
顾惊鸿漠然看向门外,不知在想什么。
……
秦楚妓馆的后院有个破烂的柴房,有时候阴天下雨或狂风一过,整座小破屋都咿呀咿呀地直响,摇摇晃晃的好似随时要塌一样。
越人小心翼翼推开那扇欲倒的烂门,怀里捧着一包碎成渣的糕点和几个冷馒头,笑道:“阿奴,我回来了,今天从厨房顺来了不少吃的,咱两不用饿肚子了。”
那破柴房里放着一盘石磨,旁人若是瞧见定会惊叹石磨之大,足足占了大半个柴房的地方,怕是十头牛都拉不动,但如今却被一名十六七岁的清瘦少年推着直转。
那少年一身破烂污衣,脚上拷着百斤重的铁链,眼睛被脏布条蒙住,脸上尽是脏泥也看不清面容,唯独额上长了两只似龙似鹿的犄角,足以暗示这少年并非人族。
他耳朵动了动,将头扭向越人的方向,露出一抹纯净的笑容,“你回来了。”
越人见柴房里又冒出的十几袋小麦,不由拧眉,“不是昨日刚磨完十几袋吗?当家的是想累死你吗?”
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少年伸出手,朝着她的方向摸索过去,温和道:“没事的,我从小就干这些,都习惯了,很快就能磨完。”
越人上前一把扶住他,在柴房角落一处茅草堆上坐下,将怀中的吃食都塞给他,笑道:“你先吃吧,我不饿。”
少年的鼻子动了动,突然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皱眉道:“流血了,怎么弄的?”
越人低眉瞧了一眼自己掌心的伤口,挠了挠头,回想道:“啊,可能是不小心摔的,小伤口没事!”
少年语气有些微怒,“当家的是不会给下人用药的,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之前就有一个人因为伤口发炎流脓而……尸体怕都不知去哪儿了!”
他不由叹了口气,低下头用舌尖舔过伤口,越人又痒又疼,想躲却被少年死死抓住手腕,但转眼少年舔过的地方伤口都奇迹般地愈合了。
越人见之一喜,惊叹道:“阿奴,你真厉害,我觉得你肯定不是他们说的妖怪,你该是天上的神仙!”
少年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无奈道:“我若是天上的神仙就好了,第一个便把你从这魔窟中救出去。”
“哈哈哈,我跟你讲,我今日遇见长得很好看的人,像画卷里走出来的谪仙一样,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姣姣君子,对对对,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那么清贵的人!”
“是吗?我听她们说你长得也很好看,不然你毁了脸,当家的不会气得昏死过去。”
越人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在意,“哈哈哈,反正现在也不好看了。”
少年伸出手,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不要紧的,我还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想看看这个愿意陪我住在柴房的傻瓜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定然极为缺心眼。”
越人似乎天生爱笑,再糟心的境地都能笑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哈哈哈,阿奴,你学坏了,竟然开始学会调侃我了!”
少年脸颊微红,略有害羞道:“往日里也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只有你而已……唔……”
越人将一块糕点塞入少年嘴里,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哄道:“先吃,别饿着。”
“唔……嗯……”
越人一笑,支着下巴,用清灵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少年的五官极为精致,只是脸上糊了一层黑泥,她想改日便帮少年打理打理,因为莫名有种预感,少年若是露出真容,怕是不会比今日遇见那位白衣公子差到哪里去。
“阿奴,你的眼睛真的治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