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样子对待救命恩人的,章秀青不由得有些生气,冷冷回了句:“不用谢!”立刻冒雨奔回桥下。
路边一人高的草丛里,扔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少年移开视线,盯着章秀青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种寂寥的神色。缓了好一会,他的身体才恢复知觉,踉踉跄跄地过桥,小跑到河的对岸,在另一个桥墩下躲避风雨。
章秀青前世侦破类的小说看多了,以为那名少年遇到了拦路抢劫犯,生怕那名歹徒去而复返,心里忐忑不安,不停地东张西望。
少年看出了她的紧张,用苦涩的声音说道:“把我绑在树上的那个人昨天上午就走了,到现在都没出现,不会再回来了……”
那他岂不是被绑了一天一夜?也不知是什么人干的,瞧少年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里面多半有隐情。章秀青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也没兴趣去探听别人的隐私,自然不会开口询问。
少年明显松了口气,肩膀一松,只觉浑身酸痛。
桥洞下风大,章秀青冷得直发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湿衣沾在身上,不舒服极了,不由自主环紧双臂,在原地来回踱步。
河的对岸,少年站在阴影中,微微垂着头,看着脚边奔腾向前的河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桥底下的光线非常昏暗,看不清楚少年的表情,而章秀青也没想看清,因此只是瞟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雷声轰隆隆地响,大雨哗啦啦地下,茫茫无际的天地间,好像挂着一幅宽大无比的珠帘,无数雨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从天际掉落,落入河中,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雨景很美,可惜这雨下的不是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歇,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有没有被雨淋湿……
好在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半小时后,风雨渐止,雷声渐停,章秀青从桥洞下探出头,一眼就看到那棵大柳树被连根拔起,倒在河岸边,不由得暗呼庆幸,目光看向少年,正好那少年也看向她,两人视线一接触,立刻移开。
不一会儿,天边出现了一道绚丽多姿的彩虹,章秀青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彩虹,不由得看呆了,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名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心里虽觉得此人有些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事不关己。章秀青现在满腹心事,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来,哪有那个闲功夫去多管闲事。
暴雨过后,沿河小路变得异常泥泞,待到章秀青两脚泥水赶到县城,已将近十一点钟。她又累又饿又狼狈,再加上衣衫褴褛,一出现就被人当成了叫化子,好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看到她就好像看到瘟疫一般,远远的就捂着鼻子躲开。
前世她离开家乡,乘车来到人生地不熟的c城,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工作,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钱包还被人偷了,一下子就陷入了绝境,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当人见人厌、狗见狗欺的叫化子。
那一段时间,是她人生的第二个低谷期,若非不甘心就此窝囊地死去,差点撑不下去。好在高中学历在那时候算是高学历,撑过一段时间后,她找到了一份收发货的工作,又摸爬滚打了半年才摆脱了困境。再后来,她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二个男人……
今生她只是被人嫌弃,并非真的做了乞丐,实在没必要往心里去。章秀青对那些岐视的目光只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并没有发现,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个身穿白色衬衫、蓝色裤子的少年,手里推着一辆溅满泥水的自行车,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这时候的县城还很落后,全县总人口大约七十万,县城人口不足五万,几乎没有外来务工人员。巷子窄小/逼仄,两旁都是高低不一、参差不齐的老房子,不时遇到退休的老头老太,看到陌生人,露出好奇又带点谨慎的目光上下打量。只有两条商业街,街上除了前身是供销社的j城商厦,没有什么像样的商店。
章秀青记得大概是八/九年的时候,经国/务/院批准,撤销j县,设立县级j市,经济自此腾飞起来,市中心的商铺价格一下子上涨了十来倍。上一世,她在沈家做牛做马,手里没有一分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发财,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分一杯羹。
走了没多久,眼前出现一条宽约三米的人工小河,贯穿整个中心城区。小河的两旁,栽满了迎春花和垂柳,每到夜晚,情侣双双对对,在这里流连徘徊,章秀青的脸上露出悔恨交加的神色,高考前夕,她就是在这里被林淑云算计,落入河中。
要是重生回到高考前就好了,章秀青万分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在小河里洗干净双脚,然后转身离开,直奔县城中学。
往常热闹非凡的学校此刻除了门卫一个人也没有,章秀青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的看着牌匾上“j县高中”那四个字,有种物事人非的感觉。
明明不想哭,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向章秀青,一名四十多岁的大妈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道:“这姑娘一定是高考落榜了……”
☆、第5章 赤豆棒冰
学校附近有个修车摊,是一个退休老工人摆的。章秀青循着记忆,在前面的三叉路口找到了摊位,可惜运气不佳,摊位上没有那种带钢圈的旧车轮。
第二站是农贸市场。这时候j县人口少,经济不发达,整个县城只有一处菜市场,相比其他街道,这里各种店铺林立,人流量比较大,许多店铺为了招揽顾客,纷纷把东西摆放到店门口,使得原本就狭窄的通道越发拥挤。
菜市场里脏兮兮的,空气中弥漫着肉味、臭鱼烂虾味、腐烂的蔬菜水果味,以及其他各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特别的熏人。走进去后需要时刻留意脚下,否则一不小心,很容易踩到各摊贩随意扔弃的垃圾
章秀青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仔细打量。这时候还没有出现反季节蔬菜水果,摊位上出售的都是当季的东西,蔬菜主要是丝瓜、黄瓜、长豆、茄子,水果主要是桃子、西瓜、梨,基本上都是本地出产。卖鱼和卖肉的摊位在最里面,旁边是卖鸡鸭鹅的。
“阿哥,向你打听一下,我如果想在这里摆摊,每个月要付多少租金?”章秀青前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十年,早就总结出一个经验教训,那就是在不涉及经济利益的情况下,比如问路之类的,向老年人打听比较好,要是涉及,还是向年轻的异性打听比较好。
章秀青环视一圈,径直走到一个卖鱼的摊位,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长相一看就是老实人,并没有因为章秀青没光顾他生意而不耐烦,相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看市口,固定摊位每个月租金十几元到上百元不等;临时摊位收费低一些,每天只要两角钱,但市口都不怎么好;要是想省这笔钱,可以到桥边摆摊,不过要小心,要是被抓到,东西全部没收。”
章秀青很真诚地向他道谢,青年脸颊微红,问道:“你想要摆摊吗?打算卖什么东西?”
章秀青苦笑了一下说道:“是想摆摊,不过没本钱,也没想好要卖什么东西,我今天先打听一下情况,回去再跟家里人商量看看,还不一定。”
青年“喔”了一声,挠了挠头,想说些安慰的话,偏偏嘴笨词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等到章秀青转身离开,一名卖鸡蛋的老太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刚才那姑娘长得可真俊,是不是你对象?”
青年一张黑脸登时涨得通红,连连摆手:“不、不是,我不认识她。”
“哟,还撒起谎来了,不认识你还跟人家说这么多,骗谁呀?”
“我没骗人,我真不认识那姑娘,再说我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满一周岁了。”
“啊?你已经有家子婆了,还敢明目张胆勾搭人家年轻小姑娘?是不是仗着兜里有几个钱,想要做陈世美?”
“谁要做陈世美?没有的事,阿婆你声音轻点,被人听见产生误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没做亏心事,就不怕被人听见。”
青年:“……”面对众人指责的目光,他欲哭无泪,决定以后再也不跟女人说话了,真是太可怕了,呜呜……
章秀青走出农贸市场,很快在附近找到了一家修车铺子,铺子里倒是有几个带钢圈的自行车轮胎,只可惜破损的不像样,钢圈严重变形,钢丝根根生锈,还少了一大半,只能当作废铁卖,根本没法废物利用。
随后章秀青又走了好几个地方,可都没找到合用的,不由得有些焦急,秀丽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她没想到堂堂一个县城,连个旧车轮都买不到,郁闷得想挠墙。
天气闷热得要命,没有一丝风,树叶全都纹丝不动,章秀青又累又渴,噪子干得快要冒烟。走到医院附近,她再也走不动了,便在河边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摘下凉帽,拿在手里便劲扇。
这时候市面上还没有瓶装的矿泉水,想喝也没处买。杂货店里倒是有卖汽水,最畅销的是桔子味的,一瓶二角五分,喝完之后,空玻璃瓶可以回收,一只大约能卖两分钱。
在这个生活水平普遍不高的年代,喝得起桔子汽水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穷人家的孩子只有眼馋的份。章秀青前世活到49岁,不知道喝了多少饮料,此刻哪怕渴得厉害,也不愿意花这么多钱买一瓶尝尝。
隔开十来步的距离,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卖水,她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放了四只透明的玻璃杯,每只杯子里面都装满了糖水,口味各不相同,酸梅味、红豆味、薄荷味……一眼看去,五颜六色,很是诱人。为了防蝇防尘,杯口全部用玻璃片盖着,每当有人经过,老太就会开口吆喝:“卖水啦,五分钱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