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秀青前世喝过这些糖水,由于放了糖精,初入口极甜,仔细回味,会感觉到甜中带了一点点苦涩,全部喝下去后,嘴里马上就会有一股腻味。老年人赚点钱不容易,章秀青有心想做个生意,奈何她已经喝惯了矿泉水,除非渴得没办法,否则再也不愿意喝这些糖精水。
路口有家百货商店,有几个人在排队买酸梅汤,这是一种市面上最新出现的喷淋式冷冻饮料,只有在大点的商店里才能见得到,有两种口味,酸梅味和桔子味,售价一毛钱一杯。虽然价格比普通饮料贵一倍,买的人却很多,碰上节假日还要排队,只可惜卫生不达标,店里总共就准备了五六个玻璃杯,前面一个顾客喝完,营业员接过空杯子,直接就给下一个顾客使用,洗都不洗,更别提消毒了。
对于这种现象,没有人有意见,因为这时候的人都不怎么讲卫生,市面上也没有一次性杯子可以买,许多人已经习以为常。章秀青在家里频繁洗手,有些人还看不惯,暗地里讽刺她想做城里人想疯了。
“阿要买棒冰,阿要买棒冰……”远远传来了叫卖声,以及“啪、啪、啪……”的声音,不一会儿,卖棒冰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长得又黑又瘦,上身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下身穿了一条有补丁的裤子,因为天热,裤腿卷到膝盖上,脚下穿了一双风凉鞋,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车的后座驮着一只长方形的木箱,里面放着棒冰。
夏天炎热,棒冰无疑是孩子的最爱。这时候冰箱还没有普及,许多人想吃只能去外面买,有人看中了其中的商机,去批发部批来棒冰,然后走街串巷地叫卖。
卖棒冰是个体力活,整天叫卖,噪子肯定吃不消,于是,好多人都准备了工具——一块肥皂大小的木块,形状类似于古代的惊堂木,抓在手里轻轻拍打木箱,“啪、啪……”的声音就远远的传了出去。
在乡下也经常能看到卖棒冰的人,有时候一天要来好几拨,然后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开心有人哭。这些卖棒冰的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章秀青家隔壁有个小孩,今年只有六岁,卖棒冰的人来一次,他就会哭一场,爷爷奶奶心疼自家的孙子,对这些人恨得咬牙切齿,经常与他们发生冲突:“我们家穷,买不起棒冰,你以后别来我们这里了,去别的地方叫卖吧!”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老实胆小,但是敢出来做生意的胆量都比较大,嘴皮子也都比较利索,当场回击:“你们家买不起,别人家买得起,你管我到哪里叫卖。”
“你以为我要多管闲事?还不是你每次一来,都要引哭我家小孩,看着就讨厌。你以后自觉点,别从我们家门前经过了。”
“喔哟,笑死人了,这条路是公家的,又不是你家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管不着。”
“我好好地跟你讲,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
“真是滑稽死了,你问问隔壁人家,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你这人蛮不讲理,我不跟你吵。反正我已经跟你讲过了,你下次再从我家门前走,我就放狗咬人,咬死不管。”
“那我也跟你讲,哪条狗敢咬我,我一脚踢死它。”
“你敢踢死我家的狗,我到派出所去报案,捉你去吃官司。”
“我要是进去吃官司,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到时就全都吃你家、住你家,看你怎么办?”
……
这样的架一天要吵好几场,每次吵架总会引来无数看热闹的人。相对来说,苏南人的性格比较温和,遇到气不过的事情,最多嘴上吵几句,很少会打起来,那种“一言不和,拔刀相向”的情况基本不会发生。
“阿爸,我要吃棒冰!”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挣脱父母的手,一下子就冲到了卖棒冰的人面前。
男孩的父亲小跑着奔过来,拉住男孩,问道:“棒冰怎么卖?”
中年男人将自行车靠边停下,抓着木块,一边用力击打木箱,一边回答:“赤豆棒冰六分,奶油雪糕一角二。”
☆、第6章 同班同学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城里硬是比乡下贵了百分之二十,一分钱可以买一粒粽子糖,小女儿最喜欢吃糖果……男孩的父亲皱起了眉头:“这么贵,乡下也有卖棒冰的,赤豆棒冰只卖五分,奶油雪糕一角。”
中年男人回道:“城里都是这个价,我不会卖贵的!”
男孩非常想吃,他的父亲有些犹豫,而他的母亲满脸不舍,用哄骗的语气说道:“毛毛,我们回家再买好吗?你要是听话,下次再带你来县城。”
男孩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哭真的是孩子的法宝,他的父母只坚持了半分钟就妥协了。男孩得到了胜利,开始得寸进尺,一边用脏兮兮的小手擦眼泪,一边抽泣着说道:“我要吃奶油雪糕,我今年还没有吃过。”
男孩的父母顿时心软,掏钱买了一支奶油雪糕。
一家三口转身离去,卖棒冰的中年男人从脖子上取下毛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用当地的土话使劲叫卖:“阿要买棒冰,阿要买棒冰……”
章秀青从口袋里掏出六分钱:“给我来一支赤豆棒冰。”
“好嘞!”中年男人将车子推过来,停下后打开木箱,掀起用来隔热的棉被,迅速从里面取出一支棒冰递给章秀青。
一到手中,就感觉到一股沁凉。待到撕开包装纸,一支将近有一半赤豆的棒冰出现在眼前。舔一口,冰冰凉凉,丝丝甜甜,与记忆中的味道重合。章秀青坐在石阶上,一脸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全都落入了一名少年眼中。
人生何处不相逢,但是一天之内遇到三次,只能说j县实在太小了。
一支棒冰吃完,章秀青又活了过来,她将小木棒丢进垃圾桶,刚好一名邮递员路过此地,连忙叫住此人:“阿叔,向你打听个事,这附近有修车的地方吗?”
这是一名年龄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绿色的工作服,相貌和善,身材矮胖,很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这附近修车的地方多了,百货商店后面的巷子里有一个,中国银行斜对面的小弄堂里有一个,农贸市场河对面有一个……教师新村那里还有一个。”
“喔,知道了,谢谢阿叔!”
“呵呵,不用谢。”
两人说话的间隙,那名身穿白色衬衫、蓝色裤子的少年骑车离开。半小时过后,章秀青找到教师新村那里,在摊位上,她看到了一只溅满泥水的自行车轮胎,只一眼,她就看出这是一只新车轮,顿时两眼放光:“阿公,这车轮卖吗?”
修车的老头眯着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说道:“卖,当然卖!”
“多少钱?”
“十块。”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
“那你说多少价钱?你回个价,我看看能不能卖给你。”
章秀青犹豫了一下,将左边口袋里的七块钱全都掏了出来,一张张数给老头看:“我只有这么多,能不能卖给我?我有急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老头不答应,她再把右边口袋的六角二分钱掏出来,没想到,老头很爽快,接过那七块钱,就将车轮交给了她。
章秀青喜出望外,连连道谢。等到她走远,马路对面,一个容颜绝美、状态却有些狼狈的少年从一棵大榕树后走了出来。
老头按照事先约定,笑眯眯地将五块钱递给少年,剩下两块钱是他的酬劳。
章秀青先前淋过大雨,这些纸币全都被淋湿了,此时还没有干透,老头一边开心,一边嫌弃,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