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棠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练字,满地废纸。
亭外宫人垂首恭敬而立,红杏在一边叹道:“夫人是有什么心思么?画了好半日了,却也一张满意的字也没有。”
那石桌上正铺着一张素白宣纸,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笔画转折处切金断玉,堪称极佳之作。
但谢映棠看来,总觉得差了些神|韵。
她拿着狼毫,怔怔地看着满桌墨痕,心思乱成一片。
成静的离去,三郎的试探,后宫的嫉妒……才短短半月,她只觉被压迫地喘不过气来,心下越来越烦闷。
成静没有消息。
或者说,他也许是有消息的,但是那些朝局,却很少有人朝她提出,哪怕提了一二,她能从中扑捉到了他的消息,也只有那么一句话而已——
典签尚安,行事雷厉风行,弹劾公安县令等数十官员,一地贪污得治,为百姓爱戴。
除此之外,便杳无音信。
甚至连胡人是否攻来,谢太尉是否已部署好防线,成静又是否需要涉险……她一无所知。
谢映棠强自定神,抬笔又要再写。
风中花香甚浓。
将近八月,荷花开得热烈,她与他,到底也只是一起做过海棠糕而已。
她还未曾问过他,为何她嫁入成府之时,便看见成府内有一树又一树的海棠花。
三年前并没有的。
是不是……他也早就对她有意,只是她被他拒绝的那些日子里,他自己也不知自己那隐秘的心意?
心思一时飘忽,狼毫上墨汁忽地滴下,一纸好字便这般毁了。
谢映棠掷了笔,将那纸拿起一揉,旋即怒气冲冲地丢开,转身便走。
红杏看她无名之火来得如此之快,连忙上前劝道:“夫人消消气,若是实在觉得烦闷,便去抚琴如何?之前皇后娘娘命人将府中的琴搬来了,便是要给您解闷的。”
谢映棠止住脚步,眼睫颤了颤,旋即摇头道:“是我自己心神不宁,练字宜静心,我如此这般,练再多的字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夫人许是太过想念郎主了。”红杏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道:“您如此,郎主若知晓了,也会担忧的。”
谢映棠转身,淡淡看着满池荷花。
当真是美不胜收。
荆州在南方,不知那处的静静,是否也能瞧的到这般美景?
只是如今于她来说,景是美景,最想要的那人不在,她却无暇欣赏了。
不知不觉,成静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已是如此之深。
谢映棠其实明白,她这样是不好的。
太过依附于夫君,她离了他只能在心乱如麻之中度过,终究懦弱无用,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也不是他需要的她。
那日,她带笑奔了进来,打断了阿兄与阿姊的对话,其实并非无意。
午后令人昏昏欲睡,含章殿外的宫人被日头晒得头晕脑胀,是以她跑入殿中之时,倒无人特意来拦。
她慢慢都走近殿中,还未进入内阁,便听见阿姊说——
“棠儿毕竟嫁给了成静,你这事做得也是绝了些,不过从我族的利益考虑,到底也是应该的。”
她的兄长,究竟做了什么?
成静忽然的提前离开,是不是与他有关?
谢映棠不知道,她也不敢问起,那个问题如鲠在喉,她每夜但凡闭眼,总会梦见有一日,她的兄长用带着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醒来方觉是梦。
如今,连她的兄长都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谢映棠自己都觉茫然。
她被这种沉浮不定的情绪包裹着,已经浑浑噩噩多日,今日也是一样,她再多看了那荷花池一眼,便转身回去了。
陛下对她这个表妹颇为客气,虽将她留在宫中,安置的宫殿却偏僻而不失奢华。
许是想给她一个清净,又不好怠慢。谢映棠想起记忆中的那个表兄,她幼时也与尚是太子的帝王一起玩过,那时,身份顶顶尊贵的少年笑道:“棠儿表妹这般聪颖,若他日孤登基为帝,定给棠儿寻个不错的夫家。”
谢映棠谨记着母亲教导,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脆生生道:“那臣女便多谢殿下了。”
太子忍俊不禁,一扬折扇道:“棠儿将来长大了,定是个美人,那时孤又该头疼了。”
谢映棠闻言,有些期待地抬起头来,“真的吗?那我比……比起净安表姊呢?不对,我比我阿姊又如何呢?殿下尽管说实话,勿要在乎我的感受。”
太子大笑道:“旁的不说,你这性子,便是旁人无可比拟了!”
她那时也是傻乎乎的,无怪哪家少年郎来了,都会笑着说翁主是个妙人儿,怕是从那时起,三郎便对她有些不满了——谢三郎骄傲优秀至此,哪里忍得下这么一个天真无邪的妹妹?
说白了也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