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如此?”周太皇太后挑起眉来,“难道与皇后腹中的孩子没有关系?”
朱祐樘无奈道:“祖母果然明察秋毫。确实与这孩子也有几分干系。孙儿原本以为孩子得来不易, 短时期内无须考虑这些事,但他偏偏却来得极快。只要想到将来皇后或许也须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身边,孙儿又如何忍心让她也承受如同祖母这样的痛苦?”
周太皇太后定定地注视着他,心里难免起伏万千。恍然间,她想起了英庙,想起了年轻时的种种。啧, 这张氏怕不是攒了数辈子的功德,才遇上了皇家难得一见的情种罢。都说宣庙是情种,英庙是情种, 先帝也是情种,可在她看来,他们远远不如眼前的孙儿。遍数她所知道的帝皇旧事,孙儿恐怕也是头一份的。
若她还是从前的她,定然是看不惯的。可如今的她却不得不接受现实,毕竟张氏确实没有甚么可挑剔的。她没有开怀之前,还有皇嗣承继的问题需要考虑,如今张氏都生了一儿一女,眼看又要生一个皇子了,还有甚么可说的呢?更何况,为了能够将幼子留在京城里,别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便是再发生别的事,她也不得不妥协。
“那你究竟有何打算?”
“祖母且安心,此事还须得徐徐图之,不宜操之过急。若是贸然行事,朝廷上下必定会出言反对,甚至闹到伏阕上书的地步。群情激奋之下,孙儿也不好强硬行事。”朱祐樘回道,“不若每年嘉奖宗室之例都稍改一改,循序渐进。迟早有一日,他们习惯了宗室进京,便不会再大惊小怪了。”
“若是进展太慢,我这把老骨头恐怕是等不住。”周太皇太后皱紧眉,“就没有甚么一劳永逸的法子?若是朝臣给你施压,只管将我抬出来就是了。我这么一个眼看就要入土的老婆子,不过是想多见一见自己的儿子,他们也忍心阻拦?!”
“祖母身体康健,如何能说这样的话?”朱祐樘忙道,赶紧将崇王朱见泽抬了出来,“若是鲁莽行事,反倒于六叔的名声不利。祖母且等几个月罢,孙儿已经与六叔提过此事,请他帮着参详一二。想必下回他再入京,心里应该也有些成算了。”
周太皇太后当然知道,自己若是一意孤行地闹起来,最终受累的只会是幼子朱见泽。她是太皇太后,是皇室年纪最大的长辈,便是朝臣也不敢指责她。可朱见泽却不同,他只是藩王,日后还须得在皇帝与百官手底下讨生活,又如何能将人都得罪干净呢?
于是,她只得黯然道:“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便按你的想法来办罢。总归无论你想让我做甚么,只管告诉我便是了。为了能让你六叔回来陪我多过几年,我甚么都能豁得出去。骂名也罢,美名也罢,都不如儿子承欢膝下来得实在。”
祖孙二人达成一致,朱祐樘心中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等到他顶不住的时候,让周太皇太后出面,必定是出其不意的奇招。虽说这样说有些不敬不孝的嫌疑,但卿卿说得对:事关祖母的逆鳞时,恐怕谁都拦不住她。就如当年她苛待孝庄钱皇后一般,谁都知道那不合礼法,可谁又能拗得过她去?
张清皎知道他们谈话的始末后,挑眉道:“有崇王在,连我都好过许多。祖母如今眼里只有留住崇王这一件事,为了成全自己的念想,任何事情都能够退让。我呀,也算是久违地得了她暖如春风般的关怀,简直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这难道不是件好事?”朱祐樘微微一笑,“祖母自有她关注之事,而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不过,退一步而言,便是她再挑剔,也挑剔不出卿卿甚么不是来。如你这般样样周全的娘子,天下间哪里还能寻得出第二个来?”
听了他这番话,张清皎不禁展颜而笑,眉眼间俱是绵绵情意——她当然更喜欢他称她为“娘子”,而不是“皇后”。谁都能称她为“皇后娘娘”,而她只要做他的娘子,便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
暂时了结心头盘桓的事后,朱祐樘便继续忙碌他的朝政,以及给宝贝闺女取名这件大事。说来也奇怪,明明当初自家皇后怀孕时起,他便已经开始苦思冥想女儿的名字了,可如今已是两年过去了,他却是迟迟都未能想出合意的名字来。也因着如此,女儿一直没有大名,只“大姐儿”“姐儿”地唤着。如今,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女儿取个好名字。
取名之事,必须慎重对待。而且女儿不似儿子,不须按高祖排的辈分来取,又有金木水火土的限制,他大可取用那些意味最为隽永美好的字。可许是选择实在是太多了,排列组合也太多了,朱祐樘怎么看都觉得不太满意。
张清皎倒不着急,看他忙前忙后地,只提醒他名字须得朗朗上口,不取甚么生僻字。朱祐樘点头感慨道:“若非高祖定了各支的辈分,又按金木水火土取名,宗室的名字也不至于那般晦涩。说来,大哥儿的名字‘厚照’倒是很难得。”
“这不是你取的么?莫不是在自卖自夸?”张清皎笑瞥着他。
皇帝陛下调侃道:“这说明我有取名的天分。”说罢,继续纠结女儿的名字去了。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朱祐樘做了个梦。梦中的闺女已经是三四岁左右了,白白嫩嫩的格外可爱,只是瞧着仿佛似是大病初愈,看着有些体虚气弱。他心疼得紧,不由得唤出了她的名字——
醒来后,皇帝陛下心里有些放不下,便悄悄地起身,去婴儿房里探望女儿。女儿睡得很香甜,红扑扑的脸儿怎么瞧都气色极好。可他仍然有些不放心,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只觉触着温热合宜,这才松了口气。
路过书房时,他又在大胖儿子床前坐了坐。儿子睡姿不太规矩,半个身子都快露在锦被外头了,小胖腿还一个劲儿地往外伸。虽说如今天候已经暖些了,可谁都轻易禁不住夜里的凉气,他便赶紧将他塞回了被子里。
回到寝房后,朱祐樘觉得自己身上带着几分寒气,容易惊着自家卿卿,便索性不再睡了。他披着衣衫靠在引枕上,含笑看着爱妻沉睡的模样,竟看得很是入神。就这样,他一直看到了众人都起身的时候,依然是目不转睛。肖尚宫、沈尚仪见状,都不由得一怔,悄无声息地带着人退了下去。今儿好不容易逢休沐,便让两位主子歇一歇罢。
等到张清皎醒来,便见朱祐樘笑盈盈道:“卿卿,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
“是啊,我梦见了咱们家闺女的名字。”朱祐樘道,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只字不提梦里的女儿是甚么模样,“想来,这个名字应该和大姐儿有缘。”
“甚么样的名字?”
“秀荣。秀者——荣也,茂也,美也,禾吐华也。荣而实者谓之秀;容则秀雅,稚朱颜只;兰有秀兮菊有芳,携佳人兮不能忘。荣者——本意桐木也。凤栖于梧桐之上,咱们家的闺女正是凤凰降世,以此字为名再合适不过。且这二字都有欣欣向荣之意,寄寓身体康健,也算是咱们做父母的给闺女的祝愿了。”
张清皎默然片刻,朱祐樘垂首问:“卿卿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你考虑得很周到。只是听来不似我想象中的那般婉约罢了。”张清皎叹道。是啊,这两个字的寓意确实不错,可惜从后世之人看来,颇有几分“年代感”。但他们身处的又非后世,而是此时此世,实无必要用后世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名字。“不过,仔细想想,姑娘家的名字也未必须得过分婉约,如此便很好。”
“真的么?闺女会喜欢这个名字?”
“当然,这可是你费尽心思给她取的,她怎么会不喜欢?”
朱祐樘不禁笑逐颜开,牵起张清皎去看女儿。小闺女刚醒过来,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呢,便听爹爹轻声道:“闺女,从今往后,你便有自己的大名了。秀荣,荣儿,如何?或者,小名唤作桐桐?”
小闺女歪了歪小脑袋,她这样的年纪尤其喜好重复,无意识地跟着道:“桐桐?”
“那小名就唤作桐桐罢。”张清皎勾起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仔细思考,闺女的名字不能变
我们也不能用今人的目光衡量古人的名字
秀荣二字论本意都是很不错的~~
——————————————————
自从我放飞自我后,编辑也放生我了_(:3∠)_
第398章 内阁变动
宗室纷纷离京, 朝堂却并未因此而平静下来。原因无他, 丘濬邱阁老忽然病倒了, 而且病情来势汹汹。虽有仁安堂的谈老先生尽力施救,却依旧是病体沉疴,久久不见好转。稍微清醒后,丘濬便命家人写了折子乞求致仕。朱祐樘并未准许, 让他安心好好养病,待到痊愈之后再入朝办事。
因着丘濬的病情, 朱祐樘还特意在谈老先生给自己请平安脉的时候问了起来:“仲深(丘濬字)先生的病况如何?最近两天听内阁提起, 仿佛病势又沉了些。先前不是曾有些好转的迹象么?怎么突然……”
“陛下, 人生七十古来稀。丘阁老已是七十六岁高龄, 身子骨弱, 经不起这样一场大病的磋磨。”谈老先生摇首叹道,“若是用猛药,倒有可能见效。只是邱阁老也经不得那样猛的药性, 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如此说来——”朱祐樘怔住了,皱紧眉头。他并非不曾经历过阁老离世,万安、刘吉等人都已经过世,可他听人禀报的时候,也不过轻叹而已。毕竟这两人并非他想要的能臣,犯了不少错误, 他们去世与否都激不起他的情绪。可丘濬不同,他是他亲自任命的阁臣,才华能力样样不缺, 唯独有些执拗而已。失去这样一位良臣,令他如何能不感慨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