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皎不由得失笑:“罢了罢了,今晚再带你看看罢。”这孩子甚是聪慧,看图的时候几乎不用怎么教,他都认得不少。所以她不知不觉便说得有些深了,也难怪小家伙根本听不懂她的意思。
“来,咱们再翻一页,这是甚么呀?”
“马!”对于自己的最爱,朱厚照手舞足蹈的很是激动。每一回看到画中的骏马,他的反应总是如此,从来不会觉得看腻了。而且,他对那匹小木马的热爱亦是与日俱增,几乎是每日里都不肯离手。其余任何可爱的、毛绒绒的小动物,都不足以动摇他对马的爱。
张清皎曾与朱祐樘议论过此事,朱祐樘自然不觉得儿子喜欢马有什么不对,反倒是感叹道:“我生性喜静,骑马射箭也不过是勉强学了学而已,却想不到他颇有先祖之风。如果曾祖父(宣宗)在世,定然会喜爱他的。更不必提太宗了,恐怕同样会觉得他颇为类己。”
张清皎也素有耳闻,前朝的文武大臣都不可能期待一位好武的皇帝:经历过英庙北狩的变故之后,他们便都像是惊弓之鸟似的,生怕当年的事再度重现。所以,他们对皇帝看得格外紧,只恨不得皇帝永远安安生生地待在宫里,一步都不跨出去才好,自然不希望再看到一位好动的皇上。
可她却觉得,作为一位母亲,当然不可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不擅长运动身体虚弱的宅男。“若他能文武双全,咱们也可放心些。”文可治国,武可/安/邦/,才是盛世明君之相呢。不过,她也不能期待太高——只要小家伙能一直保持运动的习惯,健健康康地活到老,做一位勤勉明智的君王,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想到此,张清皎回过神来,望着撅着肥肥的小屁股几乎要趴在画册上看马的大胖儿子,禁不住唇角弯了弯。这时,外头传来宫人们行礼问安的声音。随后,朱祐樘出现在东次间外,一面含笑唤着“卿卿”,一面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今儿万岁爷回来得也早些。”张清皎笑道。
“牟斌说,刘家已经招认,是钟陵郡王指使他们中伤你的声名。而且,从钟陵郡王府下人的口中,撬出了不少他曾做过的不法事,证据确凿。”朱祐樘在她身侧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家伙趴在画册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骏马。
“那他可认罪?”张清皎问。
“呵,他与刘氏一样,拒不认罪。可那又如何呢?人证物证样样俱全,便是他百般抵赖,也逃不过问罪。”朱祐樘挑眉回答。他不想告诉自家卿卿,那刘氏可是糟心得很,竟然一直嚷嚷着说若能见到皇后就会招认。不过是一个罪恶滔天的犯妇,居然如此异想天开,想见他家皇后?他连这个消息都不想让皇后知晓,免得污了她的耳。
“那万岁爷打算给他们定甚么罪?”
“刘氏赐毒酒,钟陵郡王废为庶人。”
作者有话要说: mua
有点卡文啦,不过没关系,我准备看看能不能备战九月的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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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罪有应得
翌日, 御门听政的时候, 大理寺卿出列禀报此案的审理结果:“钟陵郡王府侧室刘氏, 杀一妾钟氏,又杀郡王子嗣,按例当处斩。不过,经臣等审问, 钟陵郡王不仅坐视爱妾杀人,且还派刘氏家人编造流言中伤皇后娘娘, 强夺民女为妾, 收受贿赂, 干涉钟陵县官职任免, 与卫所过从甚密等等……因钟陵郡王为宗亲, 属于‘八议’之列,臣不敢妄断,还请陛下裁夺。”
众臣都不曾料到, 这一桩内宅的杀人案竟然会牵扯出钟陵郡王的诸多罪责,而这钟陵郡王处事居然如此不干不净。且不提他造谣中伤皇后娘娘这一项所图的究竟是甚么;单是收受贿赂并能干涉钟陵县官吏任免,便意味着他在当地俨然已经是位土皇帝了;而与当地卫所过从甚密,则更是令人细思极恐。
“陛下。”首辅徐溥皱起眉来,“干涉官吏任免,与当地卫所过从甚密, 说明钟陵郡王多少已有不轨之心。想来他之所以派人编造流言中伤皇后娘娘,指不定也与此前的郑旺妖言案有关,还望陛下着三司彻查。”都是以编造流言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不得不令人多想几分。郑旺妖言案的主使者一直都查不出来,也许便应在此处呢?
“陛下。”刘健、丘濬、王恕三位阁老则担忧皇帝陛下因钟陵郡王是宗室长辈而心软,轻轻抬手放过了他,“钟陵郡王已经可决定官吏任免,又与卫所过从甚密,显然已有非分之举!若说是有谋逆之嫌也不为过!虽是宗亲,但犯下如此大罪,绝不能轻易赦免啊!”
朱祐樘也料不到阁老们对他的果决竟是如此没有信心,扫了众人一眼,淡淡地道:“朕曾经与诸位爱卿说过,改易吏治之风,当从遵守《大明律》与《大诰》而始。卫鞅曾言‘法之不行,自上乱之’,即使是太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朕又如何能因着钟陵郡王是宗亲,便赦免他的罪过呢?”
“不过,钟陵郡王毕竟在‘八议’之列,又是朕的宗族长辈,朕也会酌情考虑一二。”他轻轻地敲了敲龙椅扶手,思忖片刻,道:“刘氏恶妇,犯下杀人重罪,自是须得处死。但她是钟陵郡王侧室,不适合公开处斩,否则必会败坏宗室内眷名声,便改赐毒酒自尽。至于刘氏宗族,献女贿赂钟陵郡王得官为罪一,造谣生事中伤皇后为罪二,家中成年男子杖五十,成年女子杖三十,阖家流放琼州。”
“钟陵郡王罪行累累,且有谋逆之嫌。看在他是宗族长辈,且并无谋逆实举的份上,便将他废为庶人罢。”思及宁藩的嫌疑未除,将朱觐锥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他顿了顿,环视群臣道,“虽说历来的规矩,是将犯下大错的宗室子弟发往中都凤阳,令其在高墙中闭门思过。但既然钟陵郡王一家人已经身在京中,便不必再大动干戈发去凤阳了。”
“陛下的意思是?”
“朕会选定一处寻常宅邸,内筑高墙,供庶人朱觐锥在内思过。他的家眷也迁居于此,闭门而居。此外,朕会另派一队锦衣卫看守他们。”
“陛下,此举与祖宗法制略有些不合。”有言官立即梗着脖颈唱反调。
朱祐樘遥遥地看了此人一眼:“若是将他们送去中都凤阳安置,岂不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朕认为,给这些犯下大错的庶人耗费任何东西,都是多余的。更何况,若去中都安置,当地还须得从税粮中拨出一份来,岂不是加重了当地负担?在京城,朕倒是可以调用内库来顾全一二。”
户部尚书闻言,立即无比赞同:“陛下圣明!中都已经负担了数支庶族的口粮资费,还须得重修宫室、打理陵寝,早已是入不敷出了。从各地往中都调度米粮,又难免路途中耗费不少。依臣所见,日后若有宗室犯罪被降为庶人,皆可幽禁当地,而非发往中都。”
朱祐樘挑眉道:“此事容后再议罢。”幽禁在当地,便意味着让那些犯罪的宗室继续留在他们的地头上,遗患无穷。可如果都发往中都凤阳,实在是快要挤不下了。该如何处置这些犯罪宗室,还须得仔细想一想才好。
“诸位爱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启禀陛下。”礼部尚书出列行礼道,“锦衣卫带俸正千户周贤,本以乡试举人授职。最近他递折子奏请参加会试,臣等已经商议过了,觉得于礼制不合。高祖有命,宗室子弟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周贤是大长公主之子,也理应遵从才是。”
周贤是重庆大长公主的长子,周真的兄长,亦是朱祐樘的表兄。对这位表兄,朱祐樘的印象极佳,因为他的品行与才华可谓是皇亲国戚中极为难得的佼佼者。前几天他也见到了周贤的这封折子,照例让礼部去商议出结果。只可惜,礼部商议出来的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皇帝陛下摇了摇首,道:“高祖所定下的,是‘宗室子弟’,是皇亲。周贤虽是重庆姑母之子,却并非宗室子,而是外戚。高祖从未说过,外戚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只是从前外戚大都耽于享乐,并不上进,才没有科举晋身的先例罢了。如今周贤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又有心想参加会试,有何不可呢?如果所有外戚都能如他一般勤奋好学,愿意为朕尽忠、报效朝廷,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众臣仔细想想,似乎也确实有道理。重庆大长公主是皇家人,可她的儿女却是随着驸马姓的,又没有封爵,怎么都不能算是宗室。若非宗室,只是外戚,那似乎也的确能参加科举?不过,主持这回会试的考官可须得注意着些了,万万不可因此而徇私,不然定会引来科道言官弹劾。
“如果没有旁的事,那便退朝罢。”说着,皇帝陛下便起驾回了乾清宫。不过,臣子们并不知晓,回乾清宫后没有多久,他便又去了坤宁宫。原因无他,最近太子殿下正在跟着皇后娘娘学说话。皇帝陛下觉得,若他不多陪一陪妻儿,恐怕少了许多乐趣。
帝后二人闲谈时,难免提起了周贤之事。张清皎笑道:“原来如此。我还说呢,最近一段时日总听真姐儿提起来,说是重庆姑母似有些心事重重,想来便是担忧此事罢。如今万岁爷准了,总算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表兄才华出众,本便应当通过科举入朝,才不算是埋没了他。”朱祐樘道,“想必他心里亦是卯着劲儿呢——凭什么其他人都能光明正大地中两榜进士入朝,他却偏偏只能靠着举人授官?无法再更进一步?”
“可不是么。”张清皎叹道,“都说生为皇亲国戚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但照我说,皇亲国戚也有许多不得已之处:宫妃们须得忍受母子生离的苦痛;藩王们也须得忍受足不出户的日子;国戚们亦是多数只能荣养着,养来养去,家里无人能支撑家业,空有爵位,依旧是一代不如一代。”
朱祐樘皱起眉,握住她的手道:“卿卿,之前咱们商议的宗室婚配之制,不过是变革藩屏的开始罢了。改日咱们再仔细议一议,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罢。祐杬就藩的时日一天比一天临近,如果不尽快做出些变动,我怕是留不住他。”
“只要万岁爷愿意,群臣应当不会一直催着让兴王就藩罢。”张清皎道。就藩不都是凭着皇帝的心意么?兴王朱祐杬虽然已经大婚,可他年纪尚轻,又不是好奢靡或者生事的性子,留在诸王馆里住着应当也无妨才是。
朱祐樘叹道:“他已经来寻过我了,说是底下弟弟们眼看着就要成婚了,他也不好一直占用着诸王馆。否则,弟弟们怕是连成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我总觉得就藩并非他的真心话,恐怕又是邵太妃在背后教他的。”
“邵太妃可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张清皎淡淡地道,“宁可与儿子生离,也不愿他留在身边,可谓是‘用心良苦’。”对这位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们夫妇二人的邵氏,她唯有无语。这种被害妄想症患者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的恶意揣测,根本不会睁开眼正视事实。指不定她还觉得自己做出了艰难的抉择,为孩子付出了一切呢。
“无论她想不想全母子之情都无妨,我只想保有兄弟之情。”朱祐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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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牟斌刚刚宣读完圣旨,牢房里便响起一片求饶的哀嚎声。
披头散发的刘氏猛地扑倒在牢门前,声嘶力竭地高喊道:“不!我没有认罪!怎么能判我的罪?!除非你们让我见皇后,不然我绝不会认罪!也绝不会自尽!让皇后来啊!来见我一面啊!!我们好歹也算是姐妹一场,她怎么能如此绝情?!”她又哭又笑,完全无视隔壁牢房里刘家内眷的咒骂,已经与疯子无异。
牟斌连一眼都懒得施舍于她,便有女牢头上前去将她牢牢按住。她本便是养尊处优的闺秀,身子骨一直有些虚弱。经历了押送进京,又在诏狱里待了大半个月,大理寺还给她用了刑,她的身体早已经垮了。女牢头稍一用力就能压制住她,她便是再疯狂,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