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她见一见娘家人这样的小事根本不会引来任何人的不满。而且,令她意外的是,太皇太后竟然对她家人的行踪了如指掌。看来,宫内宫外都不乏有人给她报信,更不乏有人紧紧盯住了张家。
“便是父母兄弟不在,也有其他亲眷。”她轻轻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回轿子里去罢。改日若遇上休沐的时候,我会在宫内苑里办一场赏花宴,你们可都得过来。本该在月初办的,但那时候忙着此事不得空。正好如今牡丹、海棠、芍药、茶花都竞相开了,咱们也该赏赏花、踏踏青,好好松快一番。”
尽管亲王们对于赏花和踏青这样的活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只要想到多少能散散心,几个孩子眼底便迸发了强烈的热情:“再过几日就该休沐了,皇嫂若是定好了日子,别忘了派人告知我们。”
“放心罢,忘不了你们的。”
这时候,张太妃与邵太妃的舆轿才不紧不慢地赶了上来,正好望见皇后的卤簿离开。张太妃掀开轿帘,笑吟吟地看着齐齐目送皇后卤簿远去的大小少年们,对身边的女官道:“他们与皇后娘娘倒是有缘。每次说要去坤宁宫的时候,紧赶慢赶地生怕落了后。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问安,倒不见那般积极。”
“皇后娘娘与几位亲王殿下年纪相近,性情和善温柔。这样的长嫂,自然能得到弟妹们的敬仰。不仅仅是亲王殿下与皇子们如此,听说皇女们也隔三差五地便想着去坤宁宫,与皇后娘娘相处得极好呢。”那位女官自然知道主子想听什么,笑着回道。
“可不是么?皇后娘娘年纪虽轻,为人处世却极为妥帖。连我每回见到她的时候都禁不住觉得欢喜,更不必提孩子们了。”张太妃道,不着痕迹地瞥了隔壁的舆轿一眼,“照我说,若有人忌惮皇后娘娘,那必定不是娘娘的过错,而是某些人心虚。”
女官哪里敢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只得沉默不语。张太妃轻笑一声,也不怪她,自言自语道:“再忌惮又如何?胜负早已分明。若非皇后娘娘宽容大度,她们娘儿几个哪有眼下的好日子?不过,以她那种小性子,这些事定然都记在心里,就怕皇后娘娘哪天想起来呢。成天过得战战兢兢的,都是自找的。”
相隔不远的舆轿里,邵太妃微微蹙起眉,显然对于儿子和皇后亲近一事非常在意。她非但不像张太妃那样轻松愉快,反倒是满脸忧愁,仿佛装满了心事。透过轿帘望见儿子们转身回来后,她才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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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西华门的城楼附近格外热闹。城楼外整整齐齐地停着数辆清油马车,排成十来列。每一列中少则一辆马车,多则两三辆马车,旁边都有太监跟随。眼见着时辰将至,守门的禁军敲响了安置在城门一侧的鼓,清油马车里陆陆续续下来了不少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不敢喧哗,而是安安静静地排成数列立在马车边。
“皇后娘娘亲眷,沈氏五人!”
“宪庙张娘娘亲眷,张氏六人!”
“宪庙邵娘娘亲眷,邵氏三人!”
“宪庙吴娘娘亲眷,吴氏七人!”
立在禁军边的司礼监太监高声唱道,示意跟随这些亲眷的小太监过来验证身份。小太监们如领队一般,躬身请亲眷们随行,自己小跑着过去,拿出特制的牙牌与经过顺天府盖印的户籍名单等给禁卫反复确认。确定人数、性别、年龄都没有出入之后,禁军才会放行。
成功进入西华门后,便又有小太监领着这一行人去往城楼两侧的庑房。这些庑房都是新建的,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两边。虽比照贡院考舍而建,每间庑房却都算是宽敞。可容十来人会谈,不设门禁,只在门上垂了半截绸帘挡风。
哪家亲眷进入哪间庑房早有安排,小太监们顺次将他们领进去后,便立在角落里作为监督。亲眷们只能在里头安坐,不得擅自出入庑房。禁卫们在数步之外专门设了行障,防止有人误入宫中。
这时候,前来会亲的后妃们也陆续赶到了。张清皎特意命人将卤簿停下来,请吴废后的舆轿先行。吴废后命女官谢过了她,舆轿徐徐停在了吴家人所在的庑房外。片刻之后,周围的众人都听见了隐忍的哽咽声。
张清皎颇有些感慨,目送张太妃、邵太妃等人的舆轿陆续落在相应的庑房外。直到确认所有答应会亲的后妃都已经与亲眷会面,且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后,她才示意卤簿来到沈家人所在的庑房外。
甫下轿,庑房里的沈家众人便都纷纷跪下来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张清皎扶着沈尚仪走进庑房内,坐在早已铺设好的主位上。
姑父沈禄怕冲撞了贵人不敢抬首,起身后便退到一旁躬身不语;姑母张氏眼眶微红,瞧起来倒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却也不敢贸然开口;表弟沈峘已经是半大的少年郎了,穿着直缀,很有些读书人的模样了;二表姐沈洛惊喜中带着隐约的畏惧与敬仰,有些欲言又止。
最终,张清皎的目光落在唯一神色较为自若的人身上。这是一位陌生而又熟悉的妇人,穿着打扮很是富贵,面容里带着几分姑母张氏的影子,满脸都是笑意:“皇后娘娘可还认得民妇?说起来,都已经有十来年不见了呢。上回民妇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娘娘还小着呢。”
张清皎淡淡地颔首:“原来是大表姐。表姐是甚么时候回京的?”
作者有话要说: 警告,警告,又一名猪队友到位。
皇后娘娘:你不能对我好点吗?
老天爷:对你已经很好了~
第159章 娘家变故
沈禄与张氏共育有二女一子, 除去二表姐沈洛与小表弟沈峘之外, 还有一位比张清皎年长十岁有余的大表姐沈清。张清皎与她并不熟稔, 毕竟在她幼年的记忆之中,这位大表姐也不过是随着姑母回兴济省了两三回亲而已。
“回娘娘的话,民妇前几个月刚回京。”沈清道,看起来知书达礼, 即使面对的是皇后,举止也很是从容, “本来想着多年在外, 难得回到京城省亲, 在娘家住一段时日就回去。却不想, 竟然意外得知了娘娘的好消息, 真是满心都替娘娘觉得欢喜。”
“都是一家人,民妇觉着,怎么也该当面恭贺娘娘与舅父舅母才算是全了礼数。正想着是不是该去一趟兴济呢, 便听说了娘娘的懿旨,这才斗胆让爹娘递上了折子。这般唐突,不知是否打扰了娘娘?”
“哪里的话?彼此都是亲戚,很该多见见面才是。正巧我也有些时日不曾见姑父姑母了,心里也一直挂记着呢。”张清皎的唇角弯了弯。
她总算是看出来了,大表姐比她印象中还更强势几分。平日里沈家一直是姑母当家作主, 无论是姑父、二表姐或是小表弟都很听话。可这位大表姐一回来,沈家的当家人就成了她。瞧瞧,姑父与姑母都还不曾说话呢, 她便很是自来熟地说开了。
想当年,沈清何曾在意过她这位嫡亲的表妹?反倒是待张清瑜、张清璧姐妹极好,俨然她们才是血脉相连的自家姊妹似的。后来沈清远嫁外地,她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时光流逝,转眼十几年就已经过去了。当年用满口大道理“教导”她的文雅少女,如今已然成为一位圆滑世故的主妇。她大概也从未想过,当时那般不起眼的小表妹竟然能幸运地母仪天下罢。
“姑父姑母都坐下罢,表姐表弟们也尽管坐。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过拘谨。”张清皎道,笑着打量沈洛与沈峘,“峘哥儿可真是长得快,转眼间便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了。进学的情况如何?眼下在何处上学?洛姐姐呢?近来过得可好?”
沈峘到底是少年心性,刚开始对这种场面虽有些发怵,不多时就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此时听表姐提到自己的名字,便朗声答道:“回娘娘,眼下还在沈家族中的私塾里上学,正准备考童生试。若是顺利,再历练几年应该就能考中秀才了。”
“相比鹤哥儿,我对你考中秀才也更有信心些。你的基础比他牢固,心性也比他更稳当。他啊,眼下还不定性呢,满以为考中秀才容易得很,已经夸下好几次海口了。”张清皎笑道,目光又望向了沈洛。
“民妇过得很好……”沈洛总算是从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身上发现了自家表妹熟悉的一面,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紧张了,“一双孩子都健健康康的,婆家与相公也待民妇极好。”顿了顿后,她又补充道:“得知娘娘被封为皇后,他们更是将民妇捧在了手心里。托娘娘的福,民妇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畅了。”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张清皎笑道,“只可惜,没能见到你的那一双孩子。”至今她都记得,金氏提起沈洛“三年抱俩”时的喜悦与兴奋。
沈清笑容晏晏地接道:“孩子年纪小,懵懵懂懂,就怕冲撞了皇后娘娘,所以才没有带过来。民妇膝下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年纪倒是稍长些,但性情顽劣、不知礼仪,实在是不敢带到皇后娘娘跟前来。”
“两位表姐都太过自谦了,这种年纪的孩童哪个不是活泼好动呢?下一回将他们都带进宫来罢,也让我见一见他们。否则日后见了自家的晚辈都不认得,岂不是闹了笑话?”张清皎示意沈尚仪准备了四只沉甸甸的香囊,作为给孩子们的见面礼。
沈清与沈洛忙不迭地跪下来谢恩。这时候,张氏才道:“寒暄的话便说到这里罢。娘娘,今日我们特地前来会亲,为的不仅仅是探望娘娘,而是有个消息正好从兴济送来了,民妇觉得该亲口告诉娘娘。”
“姑母请说。”张清皎心底倏然浮起了些许不祥的预感。若是她没有猜错,张氏想告诉她的消息,必定与亲人们紧密相关。
果不其然,便听张氏低声道:“在申请会亲的那一日,民妇接到了兴济传来的信,说是伯父病重,已经是弥留状态,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至今天为止,暂时并未接到确切的消息,但人应该是留不住了。”
张清皎怔了怔,脑海里浮起了那位犹如老先生般严肃的伯祖父。他不曾做过甚么官,最高的官职也只是一位不入流的普通教谕,但他却教出了一群算是颇为出色的子孙。他一贯不苟言笑,却总是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对晚辈们关怀备至。或许他确实曾因期望过高以及失望等等,对张峦、张岳与张忱差别对待,但在她看来,他仍然是一位很称职的大家长。
若是没有伯祖父张缙的悉心抚育,也就没有如今的张峦,更不会有眼下的她。爹爹视他为父,想必正是哀痛的时候,张氏宗长的更迭也不知会不会出现差错。若是那些耆老拿她作为借口,逼着从兄张忱将族长之位让给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