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686 字 18天前

傅百善哈哈一笑,“怕是你都不敢认了,我今天瞧见的是那个叫香姑的姐姐,穿着打扮倒不如何华贵,只是那气派大不同以往,浑身上下再不见半点风尘气,我也是见她眼熟好半天才认出她来。”

想起那女人的举止做派,傅百善声音沉了下来,“那边交易高档货物的大屋只准有贴子有身份的人进去,那曾香姑跟着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就进去了。我一时好奇悄悄跟在后面,那男人身材高大蓄了满腮的短须,竟然是青州左卫遍寻不得的内奸谢素卿。”

荔枝骇了一跳,虽然他们一行人是冲着赤屿岛是中土到日本国的必经之地才过来的,当然其间也有一点是冲着谢素卿不为人知的另外一个身份,才追寻到了此处,却绝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跟他正面相遇,更不肖说叫人意料之外的是,多年未见的曾香姑竟然和这人勾搭在一起。

荔枝想到此处悚然一惊,喃喃道:“谁曾想这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竟然凑做一堆,一个骗一个偷,倒真真是蓑衣配斗笠天造地设的一双。不过这姓谢的是朝庭下了海捕文书的逃犯,要是误会姑娘是前来缉拿他的,跟咱们来个鱼死网破那就不妙了!”

傅百善也是想到此处关节神情凝重道:“看那模样,谢素卿与赤屿岛的各位当家都熟稔得很,当初……裴大哥跟我说怀疑他就是岛上的军师——绰号扫地菩萨的徐直,看来此事是板上钉钉着实不假!我一直小心隐藏了身形,他没有看见我。倒是那曾香姑突然回头和我打了个照面,也不知认出我没有,不过我量她也没胆子说出我是谁!”

荔枝明白其中的意思,曾香姑当年在广州做下亏心事,将救命恩人的钱财一卷而空,曾姑姑心善没有报官,但是事情不代表从此就了了。要知道,为将这两姐妹救出虎口,曾姑姑是实打实地用了真金白银的,更何况她手里还攥着那两姐妹亲自签字画押的身契。

沉吟了一下,傅百善徐徐道:“这海上一事的往来全凭海船,若是无有经验之人带领就凶险无比。你我虽在海港码头长大,但是说实话对这个行当都是睁眼瞎。若是这徐直能为我所用,我们行事势必事半功倍,只是他重伤我大弟在前,又是朝庭通缉之要犯,我找他合作无异是与虎谋皮!”

荔枝不敢打断她的思虑,只是在心中悄悄喟叹,姑娘现今说起裴家大爷时连名字都不愿提,看来是真真伤了心。唉,那般登对般配的人,被不知哪里来的女妖精拆散了,又为避忌那什么狗屁倒灶的王爷,害得姑娘不得不远走海上,从此萧郎是路人,说起来怎么不令人扼腕!

为怕露了行藏,他们一行四人从灵山卫出海后就扮作寻亲的叔侄,假说家里有至亲出海经商却音讯全无至今未归,只得一路循着踪迹找上岛来。

旧年里,有人通过海路贩卖货品发了大财之后,各州各县的人是蜂拥而至,在大海上莫名失踪的确不在少数,家里的子侄出来寻人的也不少,所以傅百善一行倒是没有引得他人特别的瞩目。

从出门那日起傅百善就改换了男装,日日跟着宽叔在甲板上与那些粗鲁豪爽的水手们扯帆解舵,有时候还会甩开膀子喝酒掷骰子。好好的姑娘家不过月旬工夫就晒黑了,反衬得她模样更加英气眉眼更加深沉锋利,加上个子高挑力大无比,这一路上竟无人怀疑这叫宋真的俊后生实际是个女娇娥。

看着姑娘一身好端端的雪白皮子生生晒成了蜜色,一双手也糙得没法看,荔枝心想若是顾嬷嬷还活着的话不知有多心痛,肯定是上赶着将那些美白嫩肤的方子一股脑地用在姑娘身上。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简陋的木门响了三下,顿了一会儿后又响了两下,荔枝忙拔开门闩,原来是打探消息的宽叔宽婶回转了。

连刨了两碗和了菜梗叶子的粥饭后,宽叔才缓了口气道:“这岛上的防御是外松内紧,西边住人的这边盘查倒是不紧,东边停了海船的码头上是重兵把守,一连设有好几道关卡,没有几位当家的号牌,休想蒙混到船上去。今天我扮作找活计的杂役,又使了五两银子才探听到一个音信,赤屿岛的大当家昨夜才从苏岩岛回来,而这苏岩岛就是最靠近倭国的岛群!”

宽婶白了丈夫一眼,骂道:“你在姑娘面前干嘛说一半藏一半?当姑娘是三岁小丫头呢!姑娘别理他,一辈子都是这般德行。他的意思是咱们在赤屿岛上盘桓许久都一无所获,不如找路子混上海船到苏岩岛看看有无老爷的踪迹!”

傅百善见他们夫妻二人的做派不由莞尔,侧身点头道:“茫茫大海,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爹一行有数十人,赤屿岛上不可能将这么多人无声无息地关押着,而不露一点风声出来,是要别处再找找。只是现今海路倭寇横行,寻常商船不但要防海匪,还要防备倭国那些流窜之人的袭击。如此一来,我们最好的途径就是跟着赤屿岛的海船行动。”

宽叔目中流露赞叹之色,“姑娘说得极是,我们找寻老爷一事只能借势而为。这赤屿岛地处要冲位置,却能和各方势力相安无事,还能将海市开得如此红火,若说他们没有跟倭国的人相互勾结,只怕连鬼都不相信。咱家老爷就是在去倭国的路途上失踪的,最终的目的地怕是要着落在这位大当家身上才找得到蛛丝马迹!”

傅百善仔细思量了一番道:“我今天跟了这徐直,就是那位逃匿了的青州左卫百户谢素卿一路。那位大当家跟徐直谈话时言语极为热络,一副求才若渴的模样,这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他身边的女人是我昔日认识的一位故人,也许从她身上咱们可以找个切入点。”

宽叔扬了扬半边眉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说起徐直这个名字,昨天我在岛上的大厨房里拿了两壶老酒,无意中听到有两个人商量,说想在这人的酒菜里下点毒,好拿下这人后向他们三当家请功。我一时疏忽大意,又以为是海盗窝子里的人利益不均相互倾轧,回来之后就没有跟姑娘说起此事。“

傅百善手指轻敲桌面,微微翘起嘴角,“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今天远远看着他们一团和气,谁曾想个个都在打肚皮官司!徐直既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要么是他运气极好没有食用酒菜,要么就是已经识破了那位三当家的用心。如此看来,徐直的处境也不太妙哇!”

144.第一四四章 鹬蚌

“看来, 徐直的处境不太妙哇!”

坊肆末端的潘记灯笼铺子里, 依旧拢在大斗篷里的裴青轻轻喟叹道。因为没有将养好, 他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过于苍白。赤屿岛的海风潮湿且阴冷, 让他颇有些畏寒。桌几上放着一大碗刚刚熬出来的汤药,又稠又腥,他却好似没有嗅觉一样, 端起来一古脑就喝尽了。

天天按顿喝, 一顿两海碗药, 这么多天就没断过。煎煮过后的药渣已经将厨房外的花坛装满了, 不大的灯笼铺子老是萦绕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

潘掌柜看得眼角一阵直抽抽,面前这人伤势未愈又赶了急路, 身上的伤就没有好利落过。这幸好是人年轻底子又厚, 又紧着用好药好膏调养着,要不然还不知道会留下什么遗患。想了一下, 他从身后摸出一只匣子, 打开后里面是些柔软的看不出具体形状的东西。

面对着裴青狐疑的目光, 潘掌柜嘿嘿一声不好意思道:“我店里原先有个叫老马的伙计,性情乖僻孤家寡人一个, 向来喜欢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唉,这人命数不好, 年前他大概是阳寿尽了,喝了一顿小酒之后就无声无息地去了。我这人懒得很, 也没有跟岛上管事的打招呼, 悄悄将人弄出去埋了。你若是不忌讳的话, 正好可以借用一下他的身份!”

裴青抹了一下嘴边残余的药汁,自嘲道:“都是在阎王殿前晃荡过好几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潘掌柜暗叹一声,又从旁边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和面巾道:“这人正经是个可怜人,多年前一场意外烧伤了面颊和胳膊,但凡外出打酒时就喜欢蒙着面。好在岛上的人看惯了以后,也没有几个人多问。这个匣子里是我手下仿照老马脸上的伤痕做出来的,用树脂粘上之后,可以管个三两日,以防万一露了行藏给人瞧破!”

裴青已经满意至极,他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嫌弃的余地。明知珍哥就在附近,却没有机会去瞧上一眼,心里又如何放心得下。

潘掌柜早已习惯这位前同僚的做派,一瞧这副凝神的模样就知道必定又是想起了他的小情人。连忙往前凑了一下道:“被你小媳妇唤作宽叔的那个,绝对不是普通人,我派了两人个都跟丢了。怕被发现坏了事,我就做主把跟踪的人撤了,只敢远远地盯着。这两天那老头子尽在海港码头上转悠,只怕他们是想借道去倭国。”

裴青拧紧了眉头,“中土断了去倭国的海船,珍哥他们这样打算也无可厚非,只是太过冒险。毛东烈可不像他表面那样侠义,暗地里干的那些事太过腌臜缺德。珍哥要是被徐直揭破身份两边正面呛上,那可就糟糕了!”

潘掌柜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那位傅姑娘仗着艺高人胆大,却不知道这岛上的人都是杀人不手软的海匪,急了眼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特别是那几位当头的,除了四当家林碧川稍稍干净点,其余几个手里都是挂了人命的!”

裴青脸上便有些阴晴不定,寻思了半响后才道:“我曾经细细研究过你传递过来的谍报,发现赤屿岛的各位当家都有各自的小九九。邓南和叶麻子还背着干了几回大生意,假扮流匪私自劫了出港的海船,由此引起了毛东烈的不满!“

潘掌柜连连点头,“邓南和叶麻子的私心要重些,这是大家伙都知道的。最早毛东烈还睁只眼闭只眼,后来实在是闹得太嚣张不象话了,这才出头训斥的。”

裴青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既然毛东烈对邓南和叶麻子心存不满,那这件事就好办了。这把火还要烧得旺些才有好戏看,你认得在毛东烈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吗?不妨让他委婉地建言,就说徐直是个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拉拢不得放纵不得。那么,就索性坦荡荡地让他出任赤屿岛的五当家,利用邓南和叶麻子对徐直的厌弃来达到制衡。古语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只看毛大当家愿不愿意当一个看戏的渔翁了!

论起这份揣摩人心的本事,潘掌柜自叹不如,现如今这的确是打破僵局的好法子。只看这几日的事,邓南和叶麻子又是挑拨又是下毒的,可都没闲着。偏偏徐直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伙人要是对峙起来,起码要把赤屿岛的战斗力削弱三成。

想到这里,潘掌柜躬了身子嘻嘻笑道:“邓南和叶麻子处我们已经拱了火,那么毛东烈这边是要再泼一点油喽!放心吧,这件事我亲自去办。我刚巧认得一个人,是大当家毛东烈是心腹,要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他定会跑到他主子面前去邀功的。”

送走潘掌柜后,裴青找了纸慢慢勾画接下来的计划。

山头林立派系之争自古有之,人人对于权柄有一种天生的狂热,得到手的权利更不会轻易放手。邓南和叶麻子为了私利结成一伙暗中对抗毛东烈,而毛东烈依仗大当家的权威将人强压了下来,心里肯定还是会感觉不舒服的。而这时,能够给邓、叶二人树立徐直这样一个对手,毛东烈肯定还是极为乐意的。

毛东烈因格局所限,只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忘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这伙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自己这支黄雀再在后面扇点风搭把手,看那方弱就支持那方,赤屿岛这样内耗下去,日后朝堂再来收复就会事半功倍。徐直忙乱起来,也就没有工夫再去注意到岛上多了个似曾相识的人。这样一来,珍哥他们一行人相对来说也安全许多。

裴青不免有些嘲讽,这时候活着的徐直比死了的徐直可金贵多了。

第二日,裴青就换了那套颜色深沉近墨的衣服,又带上了头巾,在潘掌柜面前操练了半天之后,才学着老马昔日的样子一瘸一拐地提着酒壶往外头走。果然路上遇见的人没有起丝毫的疑心,甚至有两个还开了几句玩笑,说好久没见着人以为上西天见佛祖去了呢!

裴青装作谨小慎微的样子在小酒馆里打了两角酒,找了个晒得着太阳的地方慢慢地抿,隔着不远的地方就是珍哥的暂居之地。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丫头好不好?唉,脾气这么犟,性情又这么刚烈,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过得有些憋屈。

想到这里,裴青心头反而有些甜蜜,能够被心爱的人管束也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福气。这辈子,他一个人走的路委实太过漫长,也太过孤单。

昔日的事情,自己错了就是错了,绝对不能当做水过无痕一般的过去。那么,或是打或是骂,裴青全部都认,只求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对于这一点,他有无比的信心,珍哥其实最是一个心软的孩子……

那扇几乎要被他盯穿的木门毫无征兆地开了,一个高挑灵活的身影走了出来。裴青近乎贪婪地望着那个人,好似又长高了一些,皮肤黑了一点,在阳光下呈现一种淡淡的蜜色。眉目湛然顾盼有神,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和潇洒。

裴青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