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一惊,“骨头都啃了?是什么吃了他?”
人?还是怪物?
“进屋看看便知。”
白衣手下还未用力,那扇门便自个缓缓地开了,一股恶臭之气迎面扑来,就算是站着远的几名将士闻到味道都差点熏吐了。
顾惊鸿回头看了一眼越人,“跟在我身后。”
一直努力假装不存在的越人被点名,莫名一愣,呆呆道:“啊?”
“到我身后来,立刻马上。”
“哦。”
越人小步朝白衣走去,她不敢靠太近,主要是自个这一身破布麻衣太脏了,生怕将一点尘土染到那白衣身上。
范无救带着亲兵紧跟着进了商铺,屋里极黑,就跟眼前蒙上一块厚重的黑布一样,然后就听见哇的一声,有几名将士被恐怖的恶臭味熏吐了。
“能不能给老子出息点!姓顾的小白脸和那个小姑娘都没吐,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哪里那么矫情?呃……呕……”
越人捏着鼻子,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其实我……唔……”
一颗冰凉的药丸在黑暗中被推入她口中,可黑灯瞎火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觉一慌,想用舌尖将药丸推出去,却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硬是塞入她嘴中,“唔唔……”
白衣身子一僵,只因某人用小牙咬住了他的手指,指尖碰到那柔软的舌头,一股触电的感觉传遍全身,心房狂跳不止。
他低低道了声,“松口!”
越人吓了一跳,急忙松开凌厉的牙口,囫囵将药丸吞入腹中,“你……我……”
范无救抹黑道:“前面的,怎么了?”
顾惊鸿冷冷道:“无事,她绊了一跤。”
“哦,好歹是个姑娘家,咱一群大男人照顾着点,别特么丢人!老子这辈子最见不得女人受苦……咦……”
一阵怪风吹过,商铺的灯一下子都亮了起来,整间屋子灯火通明,众人环视一圈,原本没吐的人也齐齐吐了。
这是一间卖肉的铺子,店面极大,摆了十来张桌子,墙壁上还挂着铁钩,只是如今满屋挂的不再是什么切好的猪肉,更不是魔兽肉,而是人肉,便像曾经人族如何处置牛羊般,扒皮剔骨,挑出五脏,分类摆放好,再立上个小木牌,明码标上几文钱。
屠桌上一只巴掌大的小魔兽在忙碌着,他身形像猿猴,白头红脚,洁白的毛上尽是乌黑的血,两只小巧的兽爪正在吃力挥动着一把比他还大的屠刀。
顾惊鸿略有惊讶,“朱厌?”
这小家伙便是魔兽中极其稀有的朱厌一族,朱厌通人性,性情温良,从不肆意攻击人族,说白了便是有点傻,是魔兽中为数不多与人族较好的种族,但朱厌肉质鲜美,双目更是千斤难求的稀罕之物,据说吃了能延年益寿,故而也是被人族猎杀得最惨的一族,几乎举族灭尽。
那只小朱厌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呆滞地盯着他们,众人皆出了一身冷汗,小朱厌一回头,他们才看清这小家伙被挖走一只眼睛,血淋淋的眼眶空荡荡的,只剩一只晦暗无光的兽瞳,里面竟有无尽的哀伤。
小朱厌学着屠夫的语气,声音有些稚气,“买肉吗?一斤二十五文,两斤四十文。”
白衣拧眉,有些不确定道:“你可还有神智?”
小朱厌躲了躲,“唔,你身上的仙气好重,是来杀我的吗……可我不想死,能别杀我吗?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族人,都死光了。我要是再死了,朱厌一族就灭尽了,再过些年世间的生灵就会忘记我们曾经存在过……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想活下来……”
他在屠桌上慢慢转过身来,露出肚子上那条长长的刀疤,用爪子摸了摸肚皮,“里面空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说完,骤然间他兽瞳中爆发出凶光,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来,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发狂道:“不行,我还不能死……你要是敢过来,我便咬死你!”
白衣眸色一暗,不知在想什么,刚欲有动作,却被越人一把拽住衣角,虽然她极其小心地只揪住了一小块衣袖,但脏兮兮的手还是弄脏了雪白的衣裳。
越人眼中划过一丝懊悔和歉意,但也无瑕顾忌,匆忙对小朱厌保证道:“不会的,他不会杀你。”
白衣回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收敛了周身压制性的法力,淡淡看向朱厌,“不杀。”
那可怜的小家伙松了口气,脚一软卧在桌子上,喃喃道:“好累啊,我想爹爹和娘亲了,好冷好饿……”
范无救挑眉,“饿,你没吃人肉吗?”
“我又不是你们人族。”
范无救被这话一噎,屁都没说出来。
小朱厌蜷缩起身体,病恹恹道:“真冷,冬天了吗?唉,窝在爹娘怀里的时候不会这么冷的,他们会哄我玩,陪我说话,会给找酸甜的果子吃……以前只要有爹娘在,活在世上就不会觉得孤独,但现在真的好累啊……”
到最后小朱厌的声音越来越小,虚弱得几乎听不见,越人好像听到小家伙最后说他想回家,然后就安静地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衣上前探查他的鼻息,皱眉道:“死了。”
其实是人是魔,从来都只是在人心的一念之间。
范大将军那沙场游走多年的铁石心肠之人望着屠桌上枯瘦的小家伙,叹了口气,“按人族的年纪来计算,他现在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他身后的亲兵们干干巴巴地瞧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只有稍微有点良心的人此时心里也绝不会好受,五味杂陈的。
顾惊鸿翻看了小朱厌腹部上的伤痕,忽然目光一厉,“有人帮他缝合过腹部的伤口。”
范无救也凑上前查看那伤口处密密麻麻的针线,手艺极好,“这……这难道他自己缝的?”
“不会,未化成人形的魔兽爪子握不住针。”
“那你的意思是,长安街中尚有活人?”
“未必。”
“难不成是死人?那更不可能了!”
“这世上除了活人和死人,还有一种人。”
门外刮来一阵冒着寒气的阴风,将屋中的灯悉数吹灭,范无救眼皮狂跳不止,心头一梗,“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