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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 酥油饼 2634 字 20天前

陶墨大腿一颤,老陶的手打滑落空。

“抱歉。”陶墨低声道。

老陶若无其事地继续推拿,“少爷凡事以平常心相待便是了,不必妄自菲薄。”

陶墨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小心翼翼道:“老陶,你不怪我?”

老陶道:“我若怪你,少爷能改吗?”

陶墨张了张嘴,低头道:“我会尽量忍耐的。”父亲死后,他视老陶与郝果子为亲人。

老陶唇角微扬,“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事事忍耐?”

陶墨一怔。

老陶松开手,拍了拍被按得发红的膝盖,帮他将裤腿放下,收拾好药,站起身道:“罢了。人生在世,难得清醒,也难得糊涂。”

陶墨茫然,“难得清醒,也难得糊涂?”

老陶道:“清醒于情感,糊涂于世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陶墨将这句话细细品了三遍,才恍然道:“你,你是不反对了?”

“顾射,顾弦之,”老陶轻轻一叹,笑道,“这样的人,本就该让天下男女都趋之若鹜吧。”

陶墨先是傻笑,随即黯然道:“是了。他本该是天下的。”

老陶道:“当今天下除了皇上是天下的,本该为天下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之外,谁都不该是天下的。”

陶墨吃了一惊。他还是头一次听老陶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老陶道:“难道不是?皇上坐拥天下,又何尝不是承载天下?”

陶墨摇头道:“我不懂。”

“不懂便不懂吧。”老陶道,“你只消记得这世上很多不可能的事并非它本身难以实现,而是在它实现之前已经被人否决。”

陶墨眨巴着眼睛。他虽然一时三刻未能领悟他言下真意,却已经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老陶听见脚步声,拍拍肚皮道:“说着说着,肚子饿了。”

郝果子笑眯眯地端着托盘往里走,“今天有糖醋……啊!”

老陶看着砸在地上的饭菜和五体投地的郝果子,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伤药,安抚他道:“没关系,还没用完。”

回谈阳县第一日,陶墨很忙,忙着处理衙门公务,足不出户。

第二日,陶墨依旧很忙,足不出户。

第三日,不出户。

第四日,不出。

第五日,不。

……

至第八日,金师爷闲着没事将一部分的文案拿到院子里晒。

陶墨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发呆。

“东家不出门?”他随口问道。

陶墨下意识回答道:“我很忙。”

“忙什么?”金师爷十分愧疚。没想到东家很忙的时候,他闲得想打瞌睡。

“忙着处理衙门公务。”

金师爷温柔地问道,“什么公务?”他非常想知道除了他处理的那些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公务是轮到陶墨处理的!

“囤积的……”陶墨猛然回神,看是金师爷,脸上刷得红起来,“没,没什么公务。”

金师爷在他对面坐下,“东家有心事?”

陶墨干笑着摇摇头。

“东家若是想去看顾公子,只管去就是了。”金师爷道,“不必瞻前顾后。”顾射的身份背景是他说穿的,看到陶墨这般苦恼,他多少也有些内疚。

“你怎么知道……”陶墨红着脸看他。难不成他的心事竟是整个衙门都知道了?

金师爷道:“顾公子虽然是顾相之子,但他无功名在身,只是一介布衣。何况顾相位高权重,与谈阳县有万里之遥,东家不必担心有什么风言风语。”

陶墨这才知道他相岔了,垂头道:“我并非担心这个。”

金师爷挑眉道:“那东家是担心自己会连累顾公子?这更不必担忧。知府衙门杖刑之事可一不可再,想那知府吃了雄心豹子胆也绝不再动顾公子一根汗毛。不止如此,只怕别人若是想动顾公子,他也不会依。”顾相的儿子若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他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陶墨道:“也不是这个。”

饶是金师爷自诩智计过人,也猜不透他的想法。“那东家是担忧什么呢?”若是换做常人有这样一个与顾弦之结交的机会放在眼前,只怕笑着扑过去了,哪里还会左右为难,裹足不前?

陶墨叹气道:“我只是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越是靠近顾射,他便越受他吸引。正如老陶所说,天下间的男女都会对他趋之若鹜,而自己不过是这茫茫人海中的沧海一粟罢了。无才无貌,还是个男子。光是想想,便觉天昏地暗,毫无希望可言。

以前不知顾射是顾弦之,他还能自欺欺人,浑浑噩噩。如今知了,这千山万水的阻隔便实实在在横亘在两人之间。纵然老陶说并非全然没有希望,不必妄自菲薄,但在他看来,这希望与沧海寻一粟何异?

……

既是如此,他不如早早断了这份妄想,也好过日后断肝肠。

“东家?!”金师爷震惊地看着两行清泪自陶墨眼中落下。

“你做什么?”郝果子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脸戒备地瞪着金师爷。

金师爷无辜地摊手道:“我什么也没做。”

陶墨抹了抹眼泪,“不干师爷的事。”

郝果子道:“那少爷哭什么?”

陶墨捂着脸,半晌才闷闷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一点事。”原来他以为此刻断了,只是断妄想,试过才知,已是断肝肠。

派人去衙门打探了几日都说陶墨忙着处理公务,无暇他顾,听得顾小甲冷笑连连。所以他看着陶墨提着东西上门时,原本想嘲讽两句,但走近发现他的两只眼睛竟然又红又肿,吃了一惊道:“衙门当真有这么多事?”

陶墨怔了怔,支支吾吾道:“也不是。”终究按捺不住心中渴望,明知越陷越深,也忍不住看着自己陷落下去。

他这个样子,倒把顾小甲满腹牢骚给挡了回去。顾小甲伸手接过礼物,看也不看地交给门房,转身往里走道:“你在衙门能挣多少俸禄?买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反正我们府邸什么东西都有的是。”

陶墨知他嘴硬心软,默不吭声地跟在他身后也不回嘴。

知道顾射门前,顾小甲放缓脚步,轻轻地叩了两下门,见没动静,才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过了会儿才对陶墨招手。

陶墨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顾小甲压低声音道:“公子在午睡,你在外间候着。我去给公子煎药。”伺候顾射的事他向来亲力亲为。

陶墨点点头。

顾小甲轻轻出去,将门掩上。

陶墨在外间站了会儿,终究忍不住心中思念,悄悄地走进内室。

床帏落下,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的轮廓。

陶墨找了对着床的位置坐下,趴在桌上,嗅着淡淡的兰香,嘴角弯起满足的弧度。

如若一生尽如当下,与顾射在同一间屋檐下,闻同一份香,即使隔幔纱,瞧不见对方,他也会无限欢喜。

“水。”

轻轻一个字,将他的神智从遥远的未来唤了回来。

陶墨一惊站起,慌手慌脚地倒水,然后走到床前,掀起床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