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大门在第六天的时候被敲响了。
“谁呀?”白启煌冒着雨过来开门,心里不痛快,但是声音却还是极为热情的。
“你杨叔!”门外的人回答。
杨叔……白启煌的动作顿了顿,他不想开门了,他高声问道:“杨叔,您有什么事吗?”
“开门,有急事!”门外的老杨高声叫道,“居委会办事!”他的声音中饱含了熊熊的自豪感和责任心,也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居委会?白启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机构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把大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不止是杨叔一个人,还有两男一女。那个女的,姓方,名小敏,她家跟政委似乎有些关系。另外两个男的,年长些的是大都第三玻璃厂的职工代表吕虎,曾经到过大会堂跟主席握过手;年轻些的那个是猫儿胡同有名的革命人士毛革,这名字是他后来自己改的,他最热衷于跟一些志同道合的热血青年同志在家中探讨国家大事。
“杨叔,你们这是?”这群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白启煌有些不解。杨叔平生一大喜好就是多管闲事,毛小敏是出了名的高傲,吕虎则勤劳肯干,毛革最喜终日侃侃而谈,性格各异的他们,为什么会一块来他家,而且还自称“居委会”?
老杨清清嗓子,大声说道:“昨天,猫儿胡同和隔壁的金鱼胡同、耗子胡同,组成了一个社区,我们是社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今天来执行任务!”
执行任务!白启煌顿时觉得不妙,他笑了笑:“杨叔,您这可是当官了呀!社区居委会那可是多大的官呀,管着三条胡同,一整个片区呢!”他不知道这社区居委会是什么性质的,趁机探一探虚实。
可惜却被方小敏打断了,“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得进去执行任务了!”她来这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家长里短的!这老杨,办事也恁没效率了!
白启煌忙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笑道:“看我刚才激动的,请进,请进。”这些人底气那么足,这居委会该不会是上面发话组建的吧?
白启煌把这四个人引入厅堂,白三朝、白金氏还有白曙这时候正好就在这里。
“你们这是?”白三朝面带笑容,露出了好好先生的模样。这四个人可都是这一带有名的“刺头”呢!
率先开口的是老杨,“老白,这次降雨你也知道,五十年难得一遇,这严重性,你也应该明白,搞不好就是更大的灾难!国家现在正在危难之中,上面已经发话了,让群众组织起来,共同抵抗这场灾难。你身为华国的一员,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
这种时候,最不能怂,白三朝一脸严肃地说道:“肯定,我们能做的,我们肯定会积极配合!”他不想让对方说话,紧接着问了一句:“我也觉得这降雨量太大了,难不成真的要来洪水了?还会波及到大都?”
“这还不确定!国家会积极应对的!您老不用担心!一切有国家!”毛革目光坚毅,眼中闪动的仰慕和信任是那么真挚。
在那一瞬间,白曙的心被触动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人,心中有一种热血,一种信仰。一种对国,对家的执着!
白三朝顿了顿,问:“那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白日朝就从屋外走了进来,他看到老杨几个,忙说道:“原来今个儿贵客登门呀!”
“白老大?”老杨疑惑,“你怎么在这里?”他家离老白家那么近,自然是知道白日朝这个人地,可是他不知道今天白日朝竟然会出现在白家。
白日朝叹了一口气,“哎,还不是这雨闹的,它下个不停,我家鱼塘的水涨得有些过了,我担心会发生水灾,所以拖家带口投奔三朝。”
白曙看到大爷爷说到这的时候,毛革和吕虎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杨面上戚戚然,“是呀,现在这情况不好说,据上面统计,大都全市接近三百家工厂生产受损,全面停产的接近一百家。城南有三家毛纺厂和一家粉丝厂被水浸泡得最为严重……哎,这房屋倒塌的有一万多间,危房有两万多间……”
说到这,大家都沉默了。
“说吧,居委会想我做什么,我能做到得,一定做!”白三朝的话,铿锵有力。
老杨刚想说什么,就被吕虎拉住了,他站在老杨面前,对白三朝他们说道:“我们就是想让大家有钱捐钱,有力出力,如果你家能提供一些旧棉袄,一些粮食,那再好不过!”
白三朝沉思了一会儿,扭头对白金氏说:“你去收拾一下,看我们家能不能匀出点物资来!”
白金氏顺从地点点头,她抱着白曙,招呼上三个儿媳妇就往西厢房去了。她要去找邱氏商量商量。这事情,给多,对他们不好,不利于他们对外营造的贫困形象;给少了,良心又过不去。得把握这个度才行。
此时西厢房里,白金氏已经令三个亲媳妇儿和侄媳妇范氏各自回去寻寻是否有不要的旧衣裳,先拿出来应应急。白芳在屋内带着三个孩子,白金氏则和邱氏在里屋商量。
她们的声音没有太大,也没有太小,正好白曙能听得清。
“我见那居委会的原本的目的似乎不是想来收集些物资的,他们原本瞄准的肯定是咱们的宅子,想要让我们收留受难的人家呢!幸好他大伯及时出现,不然那话可就到嘴边了。”白金氏不是铁石心肠的,但是把外人放到自己家中来,想着就膈应。要知道当初老杨让猫儿胡同有空房的人腾出房子给旁人住,那些房子有些人想收回来,都收不回来了!
“还有,我记得清儿的房子就在金鱼胡同?”白芳突然想到这一点,提醒道:“婶,你说,他们会不会看房子空着,就让人去住呀?”清儿只有那点念想了,如果被占了去,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白金氏一愣,她刚才没有想到这点,她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清儿那个古叔叔,可不是一般人,没人敢动那套房子的。”话虽是这样说,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忧,人家托付他们要看好孩子,看好房子,她到底还是吩咐了一句:“你让立国去瞧一瞧,看个什么情况,说是在金鱼胡同八号院。”
白芳点点头,出去找白立国了。
“我们多给些衣裳,少给些粮。我们自己的存粮也不知道够不够,衣服棉絮倒是有些,都给了出去吧!”邱氏听着窗外的雨声,看着不远处的侄孙和外孙,心里无限感慨。在这场灾难中,一定有很多像他们一样小的孩子,在遭受着寒冷和饥饿吧!“再给些磨成粉的玉米糊糊吧。”这是白日朝特地在都村收来当季的玉米,晒干了,再亲自上磨,磨了一遍又一遍,筛了一遍又一遍的。
白金氏点点头,“也好。”她们家都从孩子的口中抠出粮食了,应该也不会有人说闲话了。哎!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呀!真是苦了大家了!
当白金氏让大儿子和二儿子把家里女人们腾出来的衣服和食物搬到厅堂里的时候,老杨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看到了那一件件还算是崭新的衣裳,看到那些白花花的大米,看到被磨得极细致的玉米粉,无比感动,“嫂子,我以前真是误会您了,原来您是这么慷慨,这么具有互相帮助精神的人呀!”
白金氏作为当事人,看到老杨那闪着星星的眼,有些恶寒!这家伙,以前到底是怎么想她的?真是恨不得戳他眼珠子!
但即使她心中再怎么看不惯,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丁点儿来,“哎,我只恨家里困难,以前也没积攒什么,不能帮助那些遇难的同志。”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显得有些愧疚。
哼!这些人虽然还不是政府承认的,但是上面说了要让群众组织起来,那么这个什么劳子的居委会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解散!扯着大皮干事,这几个人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站在一旁看着婆婆表演的三个儿媳妇,嘴角不约而同抽了抽,迅速低下头,掩饰她们的情绪。不能嘲笑婆婆,要是被她发现了,她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白大爷,白大娘,我代表受灾的群众感谢你们的慷慨解囊!”吕虎和毛革深深地朝白三朝和白金氏鞠了一个躬。
“别,别,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白三朝忙把他们都拉了起来。他心底有些愧疚,他其实能做得更多,但是自私是刻在骨血里的东西,他佩服他们这样的大公无私,自己却又无法做到。
“是呀,是呀,我们只是稍微尽了微薄之力,受不起你们这样的大礼。”白金氏在一旁帮腔,她生于乱世长于乱世,独善其身是她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但是对于那些为国家,为和平而战斗的人,她是怀着敬意的。因为正是有了这些人,她才能拥有现在的安稳。
吕虎、毛革,还有老杨背着白家捐赠的物资离开了,他们还要往下一家去。
“那方小敏,也太过分了吧?杨叔他们都扛着东西,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帮!”刘英愤懑不平地看着居委会离去的背影。
白金氏撇撇嘴,哼,马后炮!人家走了才敢说!有本事怎么不当面说!真是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