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迎亲的沈健华等人也全都穿着新衣。
马滔打扮得跟港台明星似的,一只手拿着一包烟,另一只手拎着录音机,声音开得震天响,一会儿走在邵寒前面,一会儿走到女朋友身边,生怕别人看不到他那骚包的样子。
怀着激动的心情,邵寒走到二楼,在一扇贴着喜字的门前停了下来。
要娶新娘子,得先过小舅子这一关,怎么过?红包开路!给多少,也有说法。为了表达娘家人不舍得新娘子出嫁的心情,同时也为了表达新郎的诚意,红包要给一对,否则,会被人怀疑不喜欢女儿,巴不得她早日出门,新郎也会被人批评小气。
也有额外加码的情况,但是最多给三个红包,过一过二不过三的意思,否则小舅子会背上一个贪财的名声。
邵寒将一只厚厚的大红包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章晓锋早得了大人的嘱咐,至少还要再收一只红包才能开门,于是任凭邵寒敲门,他也不开。
邵寒也早被告知本地娶亲的习俗,临出发前,在口袋里放了三个红包,见到此种情况,又往门缝底下塞了一只红包。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屋子里有好几个陪嫁的小姐妹,但是邵寒眼里看到的只有章秀青,上身穿着一件时下最流行的大红绣花棉袄,胸前戴了一朵又大又红的花朵,下面飘着锻带,写着“新娘”两字;手上戴着一副紫红色的薄纱手套,脚上套了一双红色中跟皮鞋;头发盘起,右侧插了一朵玫瑰花,含羞带笑地看着自己......
邵寒不由得看痴了,陪嫁的小姐妹全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邵寒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走到她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秀青,跟我走吧!”
章秀青端坐在床沿上不动。沈荷英昨晚千叮万嘱,一定要邵寒三请四请,才能跟他走,否则要被人笑话恨嫁的。将来要是和婆家的人发生口角,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非要嫁给你儿子,而是你儿子非要我嫁给他!”
邵寒单膝跪了下来,眉眼间一片深情:“秀青,跟我走吧!”说完,将那一束散发着芬芳香味的玫瑰花放到章秀青手里。其中一朵玫瑰花里有一枚金戒指,戒指中央嵌着一粒红宝石,邵寒将戒指戴在章秀青的手上。
以前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求婚真实上演,章秀青的小姐妹全都感动得差点哭了神级掌门。马滔瞬间决定,等到自己结婚的时候,也去买一只戒指,搞一束鲜花,真是太他妈的浪漫了有木有。
章秀青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伸手拉住邵寒,示意他起来。
章秀红也得了母亲的叮嘱,赶紧找了一双布鞋出来,帮阿姐套在脚上。
苏南地区习俗,新娘子出门,脚上要穿两双鞋,外面那双是旧的,上了迎亲船后就要脱下来还给娘家;里面那双是新的,未沾任何泥土,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接下来就是辞别双亲,章秀青抱着母亲,哭得不能自已。
好在当地有哭嫁的习俗,亲戚们并没有起疑心,只有邵寒明白,她是在与前世告别。
石冬生也在心里与章秀青告别,就在昨天,隔壁邻居帮忙介绍了一个女孩子,父母哥嫂看过后都说好,而他也已点头答应了。
宋春妹也在父母的逼迫下,嫁到邻村去了。小伙子人挺好的,只是岁数稍微大了点,公公婆婆也都是老实人,宋春妹闹了几个月,现在也不闹了,因为她怀孕了。
新婚当夜,自有一番恩爱缠绵。
次日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两人都起晚了,漱洗完毕已经日上三竿,好在章氏夫妻并没有指望他们回去吃早饭,因此他们只要在中饭前赶到就行了。
回门需要带的东西章秀青隔夜就准备好了,邵寒打开院子大门,正要发动摩托车赶去老丈人家,一辆警车开到他家门口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两名警察,对着章秀青上下打量了几眼后,其中一名三十来岁、长着一张国字脸的民警说道:“请问你是章秀青吗?”
邵寒的心头立刻浮起不妙的预感,连忙挡在章秀青面前说道:“你们找她干什么?”
另一名年纪较大的民警看了邵寒一眼,随即转头看向章秀青,满脸严肃地说道:“章秀青,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偷税漏税,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拿出手拷,向她走来。
这是要抓她去坐牢的节奏?章秀青不由得懵了。
邵寒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也无暇思考袭警的严重后果,一拳挥向那位民警的脸。好在章秀青及时回过神来,死死抱住邵寒的腰,那位民警的反应也很快,迅速后退,这才没有被打到。
两名警察脸色大变,一个掏出警棍,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另一个挥舞着手拷,叫道:“老实点,否则连你一起抓起来......”
听到动静,警车上又跳下一个人,冲进院子里。
冷静、冷静、再冷静......章秀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警察同志,我跟我男人说句话,说完就跟你们走......”
那名险些被打的民警断然拒绝:“不行,你马上跟我们走!”
邵寒也强烈反对:“不行,你又没做犯法的事,为什么要跟他们走?”
三位民警勃然变色。
章秀青急忙伸手掩住邵寒的嘴,一边示意他不要开口,一边软语哀求:“警察同志,我们昨天刚刚结婚,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早不举报、晚不举报,偏偏等到我回门这一天才举报,我男人哪里受不了这个......求你们通融一下,我跟他说句话,一分钟就行......”
三位民警看了看两人的衣着打扮,再看了看门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有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堵住门口,以防章秀青使诈逃跑全境恶灵。
章秀青连忙抓紧时间,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一一交待给邵寒。
眼看章秀青被他们押上了警车,邵寒眦睚欲裂,恨不得冲上前去撕了这些人。章秀青回过头来,大声喝道:“听话,等我回来!”
邵寒狠狠一拳砸向墙壁,顿时皮开肉绽。若非自己自作聪明,让章秀青当制衣厂的法人代表,这场无妄之灾怎么会落到她头上?邵寒无法原谅自己。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章秀青的公司自从成立就一直依法纳税,因此她并不怕查帐,只是像派出所这种地方,她两辈子都没进过,说不害怕、不忐忑那是假的。要知道,82的时候,全国有三万人被认定为投机倒把而获刑。现在是1988年,政策虽然较以前宽松,但还是会出现反复,时而侧重商品经济,时而强调计划有序,使得每个做生意的人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被请去喝茶。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章秀青是想缓几年,等到政策再宽松些再做生意的。如今再说这话,并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而是不甘心。费了这么多心血,眼看着生意有了起色,家里人也都过上了好日子,忽然来这么一下,要是被判刑,那多冤啊......
且不说章秀青如何忐忑不安,也不说章氏夫妻如何焦虑害怕,单说邵寒,自从章秀青被抓走,他就再没有好好吃一口饭、睡一会觉,心里满满的自责与后悔。以前他从不求人,现在四处找人托关系,即便遭人白眼也不在乎。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j县商业局单方面撕毁租赁协议,转而将厂房卖给了潘心妍。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许多制衣厂的员工跑到邵寒家中讨要工资。新东村流言四起,有人同情,有人担心,也有人兴灾乐祸。银行信贷部的苗主任也找上门来,逼迫邵寒提前归还贷款......
家子婆都被抓进去了,谁还有心思管厂房?邵寒没空去跟j县商业局的领导扯皮,对方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好了。他将沈健华和李红妹叫到家中,让他们去跟工人结算工资。至于苗主任,邵寒将他带到邵冬成的副食品批发部,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阿爸,秀青被派出所的人抓走了,厂房被商业局的人卖了,她欠银行的五十万贷款,你先垫一下,等厂里那些库存变卖出去就还你。”
制着绣箐制衣厂一炮而红,章秀青在j县也算是个名人了,她被抓走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邵冬成怎么可能不知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叫我帮她还贷款?”
邵寒点了点头。
邵冬成恨不得一拳头打死邵寒,厉声叫嚣:“她爹妈又没死,要我这个公公帮她还贷款?你当我是疯子还是傻子?”他也认识信贷部的苗主任,转过头,板着脸,语气生硬地说道:“苗主任,章秀青的阿爸叫章林根,家住新东村,全村就他一家住楼房,很好找的,你要是不认得路,叫这个忤逆种带你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