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怔。
原本还有些发狠的表情这时候却突然放得柔和,像在诱哄她,像在勾引她,幽幽然道:“大约到你死了的时候罢。”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对不住,我还不想死。”
“有什么对不住,那岂不正好遂了我的愿?”他柔声道,“我便要纠缠着你,让你但凡活着一日,便一日不得安生。”
她默了默,仿佛在睡梦中思考,还很苦恼的样子,“我就是太怕死了,才会被你缠住。”
他坐在床边,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她反而将眉头锁得更深,“这样,”他的声音微哑,“这样被我缠着,不好么?你莫非就没有一点欢喜的时候,莫非就永远是难受的?”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很亮,带着湿气的亮,像窗外渐渐被春意催融的雪。她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很直白地道:“怎么没有欢喜过?六年前,你日日到秘书省来找我,便是我最欢喜的时候。”
他的手猝然一颤,眼中有什么破碎了,迫得他仓皇地别过了头reads;南妃。
但听她又道:“你那时真好,小小的个头,趴在窗上,想看我都看不着。你送与我的东西,虽然乱七八糟,但我都欢喜得很。因我知晓你是挂念我的,便连我阿耶阿家,都不如你这样挂念我的。”
他的心仿佛被她徐缓的声音掰开了揉碎了,他努力一点点地胶合住它,却控制不住往而不返的血流。他想问她,既然如此欢喜,为何还要离开?为何还要让他等了那么久,从繁花落尽的春暮到薄雪飞散的初冬?
可是他知道,她不会给他答案。
她从不接受逼迫的问题。
他又听见了轻轻的叹息:“只是可惜这欢喜,都是偷来的。你问我如今欢不欢喜?我却答不上来,我只知道,如今纵有欢喜,也是偷来的,甚至,是抢来的,是杀人放火换来的,是地狱煎熬买来的……”
一声冷笑。
她的声音便哽在了喉咙里。
他慢慢转过头来,容色温柔似水,眉梢微微上挑,艳丽而冷酷。
“说来说去,”他轻笑道,“你不过是妇人之仁。”
她坐起身来,全身乏力,唯有一双眼睛还是微亮的,“五郎,”她很认真地道,“祷文里夹着的那张纸是我写的,也是我将李美人约去九仙门的。”
他笑得更温柔,“我知道。你能书会写。”
她仿佛有些惊讶,立刻也就释怀了。也是,他那么聪明,他几乎与她是一模一样地聪明。
于是她叹口气道:“我自也不是什么善女子,被我害死的人并不差她一个。可是这一回,五郎啊,这一回我当真不想她死的!”
他的眸光渐渐沉了下去,渐渐在嘴角沉出一个冷笑,“她自己要咬上神策二公,自然不得不死。撞了柱子是她的聪明,落在高仲甫手里,还有的是她受的。”
她摇了摇头。
他的冷笑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她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有意以她作饵,引出她背后的人?可是她如今死了,叫我如何是好?”
他道:“她看见了我们在东亭上相会,便是必死的了。要等你放长线钓大鱼,只怕我俩早已同下了地狱。”
殷染脸色微变,“东亭?不是百草庭?”
段云琅瞳孔一缩,“什么?”
殷染沉默了许久,而后,将那“花非花雾非雾”的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段云琅愈听,眉头锁得愈紧,然而听至最后,他坐直了身,目光冷厉地照进她的眼底去,话音仍没有分毫的动摇:“她必须死。幕后的人还可再查,台前的人却一刻也留她不得。”
殷染低声道:“她只不过是遭人利用了……”
“她必须死。”段云琅凝了她半晌,忽斜斜一笑,“你是真糊涂了,我却决不能容她威胁到你。”
殷染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瞧见她脆弱的双肩微微发颤。
“你啊你,”他身子靠近些许,鼻尖凑近她的发,柔声问她,“做的时候不怕,如今想到要下地狱了,你便怕了?你真是卑劣。”
她仿佛突然被夺去了呼吸,瞪着他的眼里闪出了晶光,苍白的脸上一分分泛出绝望的红reads;为你唱情歌。
他看着她,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她没有推拒,却闭上了眼,牙关都咬紧了。
他轻轻地道:“原来你怕这个。”
这沉默,太难捱了。她不说话,他也不想听她说话,他倾身过去啮吻她的耳垂,而后到脖颈,到锁骨,她始终咬着牙,身躯僵直地闭着眼。他伏在她胸膛上轻轻地笑,那笑声温柔得足以令是非颠倒:“你以为这宫里,有哪一个人是靠着菩萨心肠活下来的吗?
“总有第一次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你只不过是手里没拿着刀子,就以为自己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不过这一回,你当真不必害怕。我将高仲甫推了出去,圣人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她始终僵硬着身子不回应,他的语气渐渐缠绵地软了下去——
“我宁愿你像上回那样与我吵一架。”说着,他抱住了她,轻轻吮咬她的颈窝,满意地看着她雪白的肌肤上泛起情-欲的绯红,薄薄的下唇咬紧了,一双眼睛里荡漾起水色波光。
他也觉自己好笑,像个随地发情的兽,可此时此刻房栊幽暗灯火昏沉,他想要的女人就在他的怀里一副软化成水的顺从模样,那还有什么理由不要呢?
可是她的声音却自牙关中漫出来:“我再不会与你吵架了。”
他的笑声止住,而后,他抬起了身子,俯视着她。
她仿佛也渐渐找回了神智,容颜里晕开安然的笑来:“殿下还不回么?”
他不解,“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