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凭借自身十几万年的修为,他早已看出,她神清气净,灵台明澈,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孽之属,她原本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
“以后若有机会,我、我会报答你的……”猜不透他想些什么,沐在他月色般的目光下,她微微有些自卑和不安。
屏逸听见她的话,不由朗朗一笑,低头理了理衣袂,复抬眸道:“你想怎样报答我呢?”
“我……我……”她一时间哑口无言,羞惭地低下了头。
他可是云中君啊,天界高高在上的云神,身份显赫,地位尊崇,几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俯仰之间,便可云覆九州、泽被四海。她所谓的报答,对他而言,简直轻如鸿毛,微末如同草芥。
半晌,她还是抬起了头,义无反顾地说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那一刻,她决然想不到,就是这一声坚定如铁的承诺,令他静如止水的心骤然间漾起了一丝涟漪。
他微微凝思片刻,轻轻道:“如果你愿意留在这儿,我会很高兴。”
“你、你真的愿意收留我么?”她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连声音也微微发起了抖,“而且让我留在幻波云池?”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刚才说过的话。
“太好了!”紫游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欢喜得几乎要流下眼泪。
毕竟,神仙紫府可不是一般的生灵能够随意踏足的,更何况是这被称为万云之源的幻波云池,早在天河里时她就听文鳐鱼们提起过,这个地方是它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每一次,它们都只能竭尽全力高高跃起,在半空中远远地向云池眺望一眼而已。
而此时此刻,只因他轻轻的一句话,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留在了这里,若是那些文鳐鱼知道了,该会怎样羡慕又嫉妒啊。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她充满感激地看着他,诚恳地问。
“这个嘛……”屏逸沉吟了片刻,“那就由你代替泽风,在幻波云池里耕云,如何?”
泽风?就是那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吧?她心念电转,暗暗疑惑那家伙怎么如此不开窍,连这样的神仙宝地都不肯好好待着,偏要出去闯祸惹事。
屏逸轻叹了一口气,眼神寂寥:“自从泽风叛离碧霞宫逃往下界之后,云池内便少了位耕云者,这个位置已经空缺了许久。不知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语气里透着欢喜。
“先别高兴得太早,耕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轻松,”屏逸轻轻拂了拂落在衣上的花瓣,悠悠道,“其实这也是一种修炼。每天我都会向池中注入新的云团,你的职责就是将它们耕成各种形状,使它们舒卷有致,可是千万不要妄想将所有的云团都耕完,下界的乡野村夫耕得尽良田万顷,却没有谁能够将我满池的云朵全部耕完。”
“啊?那么多的云彩?”她凝神细细听着,内心不禁涌起了无限崇拜之情。
看到她既诧异又仰慕的表情,他轩眉笑了笑,然后继续说下去:“你只要量力而行即可,耕多耕少,我不会限定你,你随意便好。”
她点点头,笑眯眯道:“你真好!”
那三个字落入屏逸心间,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往日里那些天界同僚的恭维之词以及凡尘中人的祈祷之言,他早就听惯了也听腻了,而此时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让他在忽然间感受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喜悦,那种感觉很微妙,虽然一闪即逝,却令他为之着迷。
她完全不懂他的心思,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是耕作得多一些,修炼也会进步得快一些?”
“那是自然。”屏逸回过了神,轻轻点头,微微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也会很辛苦。”
“我是不怕吃苦的。”她摆动了一下美丽的长尾巴,坚定回答。
屏逸微微苦笑了一下,眼神转为幽深凄迷:“也许有一天,当你发觉这一切是那么得无趣,你就会彻底厌倦,想要逃离。”
“不会的!”紫游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保证。
“你不懂……”他定定注视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因为你还不明白那种蚀心的寂寞有多可怕。”
听他这么说,她不禁想起了自己身在天河时的那种孤寂和清冷,凡尘的一切都远离了她,没有谁真正在意她,那一百多年的光阴里,她孤独得仿佛死去一样。
“所以,”屏逸淡淡一笑,眉目平和温润,“假如某一天你不愿留在这儿了,只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阻拦你,你可以随时离开。”
她震了一下,有点讶异地看着他,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那一刻,她很想对他说,只要有你在,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然而,犹豫了片时,她却终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都说是天上岁月长,此话果然不假,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不动了,一切都好像是处在一种永恒的静寂之中。
紫游来到幻波云池才不过只有三天而已,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三年那么漫长,但她心里却觉得很快乐。
碧霞宫虽然宏阔,但在此居住的神仙却是寥寥。云中君以下,除了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之外,宫中只有二十四位仙童负责打理日常琐事。一天的时间里,他们各自忙碌着,偶尔也会停下来谈笑几句,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云中君似乎并不喜欢空旷清冷的碧霞宫正殿,平日里他一直独居于清幽雅致的云梦楼上。
云梦楼耸立在云霓雾霭之间,下临幻波云池,与碧霞宫十二殿遥相呼应。站在楼上向下看,能够将整个碧霞宫尽收眼底。
他常常站在楼上,将眼光投向云池里面乐在其中的她,即使隔了千重云雾,也能一眼便将她找出来。
而每当此时,她也会抬起头来,仰望着百尺楼上,冲他微笑。
有时候,她也会把刚刚耕好的云彩推到上空,让它飘到他的面前,然后笑嘻嘻地问他,你看,像不像一艘大船?
或者对他说,这个看上去是不是很像一朵荷花?
有时也会跟他笑道,那一团呢,看着好似一匹骏马,是不是?
……
他站在楼上,亲眼看着她将那些云团翻弄铺展成各种形状,或晕彩卷舒,或磅礴飞扬,或旋舞纷披,或连蜷迷漫……
那一团团云雾经过她的耕作,似乎被注入了某种生命的力量,变得生动而灿烂起来,它们在碧空中徜徉,焕发出别样的美丽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