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是很爱哭的,难过的时候要掉眼泪,高兴感动的时候也会撑不住,现下眼眶就红了,可他知道在这样高兴的日子,是不应当哭的,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遮住了泛红的眼。
他心里惦念着太子,太子也惦念着自己, 这件事比小年喜庆的彩头还要好,还要让他高兴。
乔玉撒娇似的扑到了景砚的怀里,要捉他的手,碰到的那一瞬间却被冰的一哆嗦,景砚要挣脱出来,乔玉就大声嚷嚷,“今天是小年,殿下不是想让我过个好年吗!我就要你的手,不许拿开!”
他的心里很热,也想要将景砚的手捂得暖和起来。
没多一会,景砚的掌心就比乔玉还要热了,乔玉红着脸,挣脱了出来,掰着手指头数,瞧起来任性极了,“除了对联,还要有窗花,红灯笼,好多好多东西,我要去涂灯笼,在上面画画,写福字,”数到一半,又偏过头,有些不合时宜的忧愁,“那咱们还有多少朱砂,会不会不够用?”
颜料并不是什么重点管制的东西,多一些少一些都不打紧。而这些物什一贯是景砚管着,乔玉心里没数,景砚便睁着眼说假话,语调不曾有丝毫起伏,“收拾库房的时候又多找出了许多,再多用也是够了的。”
乔玉又欢天喜地地打算了起来,还生怕记不住,十分大不敬地在佛经的封皮上写写画画,列了一长条清单。
他心里想的很明白,即使只有自己和太子两个人,也要过一个开开心心的年。
不过乔玉没能开心多久,就到了该去御膳房的时候了。现在与往日不同,门口的侍卫换了一个,对乔玉很是照顾的陆昭忽然调去了别处,甚至连没有告别,第二日就忽然消失不见了。还是后来,原先的另一个侍卫偷偷告诉乔玉的。
这次换来的侍卫凶得很,很注重规矩,又喜欢显摆威风,乔玉险些被收拾,还是另一个人拦着,才叫他逃过一劫。
乔玉又裹了一件棉衣,急匆匆地冲出门去。
雪停了几日,一阵微风拂过,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洋洋洒洒地堆在青石板上,也是很动人的景色。
太清宫地处偏僻,再往外走一些,宫中四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张灯结彩,年轻貌美的宫女们头上戴着鲜艳的纱花,穿着红裙子,裙摆比以往要长一些,逶迤在地,身段摇曳。
乔玉一个小孩子,也顾不上宫女有多漂亮,贪看了片刻的红梅,又下起了雪,只好径直往御膳房赶过去,到的时候硬幞头上都覆了一层薄雪,衬得眉眼秀致,皮肤雪白,如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
今日御膳房忙着做小年晚宴的饭食,因为一般宫殿里的妃嫔都要参加,反倒无人来讨要饭菜,就在小厨房随便做些吃了,称心倒成了个闲人,索性拉着乔玉去了后屋,仔细将他身上的白雪都掸干净了,又喂了他一盅热热的甜汤,才和他说话。
称心与几个月前才挨板子那会的心灰意冷几乎宛若两人,病愈能够起身后就又叫总管的干儿子翻了个大错,不得不滚出御膳房。他强硬起来是很有手段的,就如同在西库房那件事发生后,他查出来是刘掌事不愿意放过自己,才叫身边的人使了手段,也加倍奉还了回去,那两人早死了,大概成了副白骨,埋在荒山野岭里头。
乔玉心里很高兴,称心又活了过来,正想说话的时候,称心却先塞了块点心给他,又黏又软的糯米糕堵住了他的嘴。
只听称心轻轻叹了口气,摸着乔玉的脑袋,似乎有些犹豫,踌躇了片刻才道:“过完了年,我大概就要去御书房侍候了。”
梁长喜本来就很看重称心,一直想叫他随侍,也好给自己添一分助力。毕竟是御书房,其余还有两个大太监也不是吃素的,总想将梁长喜斗下来,梁长喜身边也缺少几个伶俐能干的太监,以备不时之需。可一来称心是德妃宫里的得意人,二来他自己原先胸无大志,不愿去御书房那么复杂的地方。
现在却不同了,称心主动接洽上了梁长喜,要认他做干爷爷,说是在御膳房受尽了屈辱,也要叫那些人尝些颜色。
梁长喜信了他。
只待忙完了这个年,梁长喜寻个机会将称心调进御书房,便要离开这了。
乔玉一愣,险些被糯米糕黏住了嗓子,咳了一小会,有些可怜巴巴地瞧着称心,“那以后是不是不能再常见面了?”
称心望着窗外,半响才道:“大概是不能了。不过我从前说的话还是算数的,以后无论如何,我能护着你一日就护着你。”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瞧得出乔玉与普通太监不同的地方,可还是没有继续查下去,而是说了这个承诺,想叫乔玉放心。
乔玉是个废物点心,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欢喜,还同称心拉了个钩,约定此生不变。
称心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勾住了乔玉的小拇指。
第36章 福字
宫中的侍从再多, 可聪明伶俐还是少数,元德帝身边总缺个善解人意手脚利索的奴才。称心模样生得好,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元德帝向来喜欢样貌出众的随侍, 加上他寡言且规矩极好, 没等到过完年,称心就被调到身边侍候了。
阖宫上下除了冷宫和太清宫,四处热热闹闹,张灯结彩。乔玉和景砚也没闲着, 每天都想方设法布置着太清宫。典给署给的东西虽少,可到底还有称心明面上的帮忙和景砚暗地里运进来的东西。
称心原是御膳房的人,一旦擢升入元德帝身边, 如同鲤鱼跳龙门,一下子要在宫里最位高权重的贵人面前露脸了。不说各个掌事都巴结着他,连御膳房总管都要颇给他几分面子, 亲自让称心点了下一任掌事,是称心在德妃宫里带出来的太监惠泉,为人油滑贪财,可还算得上知恩图报,又懂得审时度势, 称心很放心他, 至少自己还在上头压着的时候,惠泉会多照顾良玉一些的。
乔玉忙着染灯笼、写福字, 还要在门板上描门神,他年纪小,练字又不肯吃苦,手腕的力道不够,同景砚的字比起来就显得歪歪斜斜,不大好看。
他本来觉得自己写的挺好,还很得意,无意间瞧见了太子的福字,大受打击,揪着景砚的袖子问:“殿下,我的字写的怎么样?”
景砚低头仔细瞧了一会,并不敷衍,而是很认真道:“若是旁人问我,我大约会叫他换个严厉些的先生,重头再学如何握笔静心。”
乔玉垂泪欲落。
景砚却忽的一笑,将乔玉抱起来,自己站在了那副对联前,贴着乔玉的耳朵道:“可小玉不是旁人,是我的小玉。”
他顿了顿,用手指圈出来东倒西歪的笔画,“我就越看越可爱。这几处都很好,有活泼的生气,在后头补上一个福娃,就更好了。”
这是景砚的真心话,他倒不是宽容,而是越看越真的喜欢,觉得世上除了乔玉,没人能写得出这样可爱的福字。
大约是昏了头。
乔玉气得嘟嘟囔囔,锤了景砚的肩膀一下,又跳了下来,非要让景砚当他的先生,握着自己的手,练了一遍又一遍。
为了防止别人在字体上做手脚,景砚从小练了四五种完全不同风格的写字方式,每一种专用来处理一类型的事宜,轻易不为外人知晓。可现在为了逗乔玉玩,倒是把这些都写出来让乔玉挑自己喜欢的学。
出乎意料的是,乔玉虽然天真活泼,挑中得却是最端正持重,也是最不会出错的那种,是景砚平常展示给元德帝看的。
景砚没想到,他问了好一会,乔玉才背过身,害羞地说了实话,“从前太傅夸您字写得好,我就很喜欢,现在有机会了,当然,当然是要学的了。”
最后又添了一句,“以前也想求您教我来着,可是殿下太忙了。”
忙到他舍不得求景砚耽误时间教会自己,而是期盼太子能多休息一会。
其实对于景砚来说,自己的字不该叫别人模仿,以防万一,可他却好似忘了这件事,轻轻地捏了捏乔玉的耳垂,凤眸微 阖,“既然要学,就得好好学,我可不是好脾气的先生。”
乔玉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