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国府大门而出,原本应当设席张筵,和悲音奏哀乐,却一应皆无。
除了宝珠在前面摔丧痛哭之声外,整条街道,都安静的有些瘆人。
贾环作为贾家族长,骑一匹漆黑无一丝杂色的战马于最前。
马头上,一朵白色大花,看起来极为刺目。
配上他一脸枯槁的面色,霜白的两鬓,纵然无哀乐,气氛还是忽然哀伤到了深处……
诸葛道没有说错,公侯街两旁,前来送殡的官客并不少。
尽管顶级的如牛继宗、温严正等人因受了贾环的叮嘱没有来,可荣国一脉的武勋家族,还是来了不少。
其中,便以定城侯府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为首。
这位性情暴烈,连牛继宗都拿他无法的壮汉,看着贾环哀思难当的神色,看起来已经快到了要爆发的边缘,愤怒之极。
贾环此刻走不开,只得给身后的秦风隐晦的比划了个手势。
秦风领会后,便驱马出了队伍,而后赶紧下马去劝说谢琼。
不知他说了什么,不过,到底还是将谢琼给稳住了……
除了谢琼外,还有平原侯府世袭二等男蒋子宁,襄阳侯府世袭二等男戚建辉,寿山伯府世袭二等男赵廷……
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
贾环却并未下马招呼,一路安静的走过后,到了城门口,又看到各大府上的路祭祭棚。
为首的一座祭棚,乃是如今掌宗人府大宗正之职,孝康亲王府的祭棚。
虽然只是王府长史主持路祭,但这份体面依旧足以让许多人侧目了。
尽管贾环不愿停下,可贾政还是喊住了队伍,招呼贾环亲自拜谢一番后,队伍才继续出发。
待出了城门口后,便直往铁槛寺。
……
却说队伍行出了十里地后,李纨因记挂着贾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不服家人的话。
贾政此刻在轿中,又管不着这些小事,惟恐有个失闪难见贾母。
因此便命小厮将他唤来。
贾宝玉方脱了贾政的眼神,正快活没一会儿,却有听李纨召唤,只得来到车前。
李纨笑道:“宝玉,外面天气太热,你别猴在马上了,仔细晒伤晒黑了,家去后被姊妹们笑话,和那粗汉一般。下来和兰哥儿一起坐车来岂不好?”
贾宝玉闻言,有些担心的摸了摸脸后,忙下了马,爬入李纨车上。
见贾兰抽着嘴角巴巴的看着他,贾宝玉没好气的给了他一个榧子吃。
贾兰在心里盘算着,几招能把这位二叔给打趴下,不过也只是想想……
叔侄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一时,只见从那边两骑马压地飞来离李纨车不远一齐蹿下来,扶车回说:“这里有下处奶奶请歇更衣。”
李纨听了,便命歇了再走。
众小厮听了一带辕马岔出人群,往北飞走。
车夫赶着李纨的车往北而去,入了庄门内。
早有家人将众庄汉撵尽,那庄农人家无多房舍,婆娘们无处回避只得由她们去了。
那些村姑庄妇见了李纨等人的衣服礼数款,段岂有不爱看的?
一时李纨进入茅堂,因命贾宝玉和李纨先出去顽顽。
贾宝玉便同贾兰出来,带着小厮们各处游顽。
凡庄农动用之物皆不曾见过,贾宝玉一见了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不知何项所使其名为何。
小厮在旁一一的告诉了名色说明原委。
贾宝玉听了因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一面说一面又至一间房前只见炕上有个纺车。
贾宝玉又问小厮们:“这又是什么?”
小厮们又告诉他原委,贾宝玉听说便上来拧转作耍自为有趣。
只见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
众小厮忙断喝拦阻,贾宝玉忙丢开手陪笑说道:“我因为没见过这个,所以试他一试。”
那丫头道:“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
贾兰在一旁觑着眼看他二叔,贾宝玉被看的有些脸红,
贾宝玉推他一把,嗔道:“臭小子!再乱看仔细我就打了。”
贾兰抽了抽嘴角……
说着只见那丫头纺起线来,贾宝玉看着稀罕,正要说话时,只听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过来!”那丫头听见丢下纺车一径去了。
贾宝玉怅然无趣,贾兰也有点伤感,因为他想起了家里的朱二丫……
过了一会儿,只见李纨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
李纨洗了手换了衣服,问他们换不换。
两人都不换,只得罢了。
家丁仆妇们将带着行路的茶壶、茶杯、十锦屉盒并各样小食端来,李纨等吃过茶待他们收拾完毕便起身上车。
外面林之孝家的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妇等来叩赏。
李纨并不在意,贾宝玉却留心看时内中并无二丫头。
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
贾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却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看着贾宝玉怅然若失的模样,贾兰眼珠子转了转,道:“二叔,我给你出个法儿。一会儿到了铁槛寺,你跟三叔说一声,让三叔帮你说个媒……”
“呸!”
贾宝玉面色陡然大红,压低声音狠狠的啐了一口,道:“不如我让你三叔去朱二丫她爹那,替你说个媒吧!”
贾兰眉眼间却极为得意的笑了笑,竟连连点头道:“二叔若能说成了,我给你磕头!”
贾宝玉气结笑道:“你真真是跟你三叔学坏了,瞧你那德性,都跟他小时候没两样。”
“真的?”
贾兰闻言眼睛一亮,高兴道:“我要是能跟三叔没两样,日后岂不是也能做大官?”
贾宝玉闻言,脸色登时吊了下来,喝了声:“俗不可耐!快离我远点!”
贾兰闻言浑不在意,往边上靠了靠,嘿嘿一笑。
……
转眼间,大殡到了铁槛寺。
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齐至。
少时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
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于里寝室相伴。
外面贾环则将牛奔、温博、秦风等人送着离开。
他们都是有高堂在上的人,送殡可以,却不能在送灵家庙中过夜。
至于贾政、贾琏等其他族人,则要在铁槛寺里过一夜方回。
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
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贴,好为送灵人口寄居。
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
独有李纨得贾母嘱托,因而早遣人来和水月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这水月庵就是馒头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亦是贾府家庙。
原本,李纨自可带着贾宝玉和贾兰并婆子一起过去。
却不想,贾环在送完牛奔等人回来后,董明月却面色难看的与他说了几句话。
而后,贾环便喊了贾琏一起,并叫了主管这两处家庙的贾芹,一起护送李纨、贾宝玉并贾兰去了水月庵。
贾琏虽然不解,为何要这般大阵仗,可看着贾环的脸色,却不敢多问。
倒是贾芹,可能预感到了什么,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
水月庵距离铁槛寺并不远,众人片刻就到。
水月庵的姑子如今多在铁槛寺内,与棺灵念经。
倒是从大观园达摩庵中移出的十二个小尼姑并十二个小道姑,都在此处。
不过,到了水月庵后,贾环就命随行而来的付鼐,带人将这二十四人现下带回城里,明日送她们回老家,将身契均发放回去。
只说宫里贵妃慈悲,念她们经念的好,不忍她们孤苦一生,就放她们还俗。
有这个说法在,她们纵然回乡,也没人说嘴什么……
清空了水月庵后,贾环礼送李纨进去歇息。
李纨见贾环面色不是很好,就带着贾宝玉和贾兰进去了。
没等关严门,就听贾环命人将贾芹立即拿下。
贾琏本还有些不解,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贾芹是走了他的门路才找到的差事。
可是没等贾环让人用刑,贾芹就自己招了:“三叔,侄儿猪油蒙了心,在这里乱来。三叔,看在侄儿父亲早死,没人教导的份上,饶了侄儿这一回吧。”
贾琏闻言,这才反应过来,面色骤变,厉声骂道:“你这个混账王八,竟干出这等事来!”
贾芹找工作的时候说的好听,可这会儿却知道谁在是说话算话的,竟理也不理贾琏,只是给贾环磕头不已。
贾琏见状,差点没气死!
贾环冷笑一声,道:“二哥,看到了吗?什么叫做刁滑钻营?”
贾琏气的脸都发白了,喘气道:“真真是看不出,这挨雷劈的下.流种子,平日里恭敬的紧,这会子却……三弟,这事是我看差了人,你怪我吧。”
贾环轻叹一声,道:“二哥,日后也长颗心吧。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贾琏闻言一怔,道:“怎么说?”
贾环道:“那些尼姑道士,都是给宫里大姐准备的。
你想想看,若是这次我没发现,日后大姐在宫里想用时送了进去,再被人捅出这桩事来……
呵呵。”
贾琏闻言,面色顿时惨白,想想贾环说的可能性,额头上的冷汗都流下来了,而后忽地转头一脚,狠狠踹在了贾芹的肩头。
还不解气,就照着他狠狠踢了几脚。
他如今每天跟着亲兵队出早操,身子骨早不是之前能比的。
踹了几脚,差点没把贾芹踹死,惨叫不已。
贾环对韩大使了个眼色,两个亲兵上前,拖着唬的魂飞胆丧的贾芹离开了。
贾琏登时吓傻在了那里,水月庵中,门缝处,贾兰也忽然捂住了嘴,贾宝玉更是差点跌坐到地上,身体发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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