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2 / 2)

挽湘捶了他一下,“我还要去厨房。”

“现在申正,晚点戌时上桌,中间还有一个时辰。”

酉时的时候,罗敷着人去传话,说她这里挪不开,请州牧大人和两位夫人先用饭,不必等她。过了一个多时辰,天都黑了,她才审视一遍炉子上的药罐,拖着沉重的腿离开烟熏火燎的小房子。

屋脊的鸱吻吐出一弯月,照得地面石砖皓白。远处的长廊上一盏盏红色的琉璃灯燃了起来,蜿蜒着勾勒建筑轮廓。

这个时辰老人都已经上床睡觉了,她过去到小厨房里弄点剩下的就行。没几步到了小楼跟前,一个伶俐的婢女朝她福身,领她到抱厦里换了衣服,之后往二楼去。

罗敷瞥了眼镜子,总算还过得去,但可怕的第一印象总是挥之不去的。她在脑子里不停地模拟等会儿要说的话要做的事,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了,见个长辈紧张成这样。

都是王放给她灌输的……性格再差也没有他差吧!

书房很宽敞,屏风前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人份的饭菜和各色各样的精致点心。

罗敷深呼吸,没什么大不了的,鼓起勇气直视对面的州牧和州牧夫人,露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微笑。

“卞公。”

方继沐浴过,黑发伏贴地垂在雪白的宽袍上,颔首看着她屈膝行礼,目光锐利得仿佛在挑剔。

挽湘坐在旁边,给她布好了菜,婉转笑道: “秦夫人快坐,忙了一下午,累了吧。”

“有劳夫人。”

罗敷慢慢地把右边袖子往上移了半寸,舀了小半勺百合银耳粥,眼睫低垂,头颈未动。而后她放下勺子,银勺柄与瓷碗相触,不闻响声。

夹起一箸玉兰片送入嘴里,她已经吃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按照次序依次将面前小碟子里的菜肴一一尝过,她悲哀地发觉离八分饱尚有距离,默默安慰自己晚上不适宜吃多,回去早点睡好了。

食不言是最基本的规矩,方继不说话,她就专心致志地吃饭。州牧寒门出身,见不得浪费,她控制在一炷香之内把食物都弄下了肚子,小碗里一粒米都没剩。

侍女训练有素地收拾桌子,罗敷的心稍稍落回。

方继端着茶托一丝不苟地望着,这女郎如临大敌,难得还表现得较为顺眼,不让人感到她拒人千里。他那辈的大家闺秀吃饭总是剩一半堆在碗里,除了胃口不好就是矫情,可见她花了些心思揣摩。

她的脊背在黑色的袍子下挺得笔直,雪白的脸庞恬静舒雅,微弯的唇角显得分外诚挚。

那双颜色殊异的眸子在灯光的映照下如同琥珀,是引人注目的西域血统。

方继打量了半晌,只见她直视着自己,暖融融地笑道:

“下午多谢大人的帕子了,让大人在书房久等,真是过意不去。这段日子也多蒙夫人照顾,如果二位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客套话说的还行。

方继淡淡道:“那么秦夫人可否告诉本官,你是如何与陛下相识的?”

罗敷放在膝上的手瞬间发冷,面上仍一派静好:“去岁开春之时,我随方将军在突厥草原的军队来到洛阳,在京城的惠民药局中谋了个职位。后来在端阳候爷的寿宴上见到十九郎,机缘巧合下替他医治暗器造成的伤口。此后他就将我擢入太医院,主管长公主的脉案。”

方继若有所思,“这样么。”他伸出左手放在桌上,露出手腕,“看来秦夫人医术高超,不愧师从北朝的覃先生。本官来祁宁之前曾在越王府中居住过一段时日,总觉得精神不如以往好,劳烦秦夫人看看脉。”

罗敷的关注点全在”北朝“两个字上了,莫不是他在意她的身份?王放和他全盘托出了?

手指搭上脉搏,“大人伸右手方便些吧。”

“无妨,下次听凭秦夫人吩咐。”

看来他是要瞒着挽湘,她刚才看出他的右手拇指有些变形,可能是在越王那里受了折磨,不愿妻子和母亲知道,便让她单独来处理。

两人心照不宣,方继之前以为今上真的找了个愣头愣脑不会待人的女郎,现在看来比预期满意。

他把语气放温和,“秦夫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罗敷没想到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答,稳住心神,斟酌道:“准备先把公主的身体调理好,然后再考虑其他。我相信十九郎应承过的事,所以能帮得上他的地方我会尽力而为,不让他为难。”

她收回手转移话题,“大人的脉象只是过虚罢了,仔细调理一番不会有大碍。我为大人写张方子,现在就交给下人们。”

方继亲自从抽屉里取出纸笔放在桌上,罗敷竭力把字写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双手递给侍女。

“秦夫人下次见到陛下,记得和他再说一遍本官无意回京。秦夫人的话比我有用,若是他还不允,本官就没办法了。”

罗敷自然乖乖应是。

方继一扫淡漠冷清的气息,懒懒地支颐道:“秦夫人觉得,用十九郎的琵琶弹得很好这个秘密作为交换,值是不值?”

罗敷忽然全身都放松了,忍不住掩着嘴笑了出来,小声道:“谢谢先生。”

“不仅如此,此人性子顽劣不堪,自私自利自诩聪明,宽以律己严以待人,没有学到本官一点好处,秦夫人待久了就知晓并非本官妄言。”

州牧性格很、差……罗敷眼前漂浮着几个大字,一头冷汗。

挽湘冲她使着眼色,罗敷倏然福至心灵,诚恳说道:“先生要求高,是因为对他期望高。十九郎除了先生说的这些,其实很会体谅别人。”

是想看她怎么维护王放吧。

方继果然点头不语,“陛下从小到大都是那样。还有一件事,算是我逾越——过不了不久南部三省的卫所就会与京师来的军队开战,秦夫人到时候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北上洛阳?”

罗敷虽然明白双方迟早要兵戎相见,却是头一次听人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她思忖片刻,如实道:

“我自己是想回京的。留在这里,他也不会高兴吧。”

方继转着手中的茶盏,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秦夫人不想给陛下添麻烦自是说得通。但本官给你一个建议,不管是以办理方氏的事情为名,还是对他说想要进军队充作军医,能留得下来最好。须知秦夫人太年轻,光是太医院就不可能全部敬服,以后的路不会好走。”

“陛下答应过不负你,但你也要能撑得起一些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