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2 / 2)

他闷闷的声音,问:“这几日……没人为难你吧?”

头一句却是问她。罗敷摇摇头,说句“没有”,鼻子又发酸,半是责怪,半是心疼,说:“他们都忙着给你灌药呢,没工夫管我。”

王放笑笑,伸手触自己额头。

他颈间伤口仍然包扎着,散着新鲜的药味。但毒入身体,一旦感染,便是要命。多少青壮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高热的病榻上。

罗敷觉得怀里抱着一团火炭,心头越来越沉,忍不住说:“我听外面侍儿传言,都说你……说你……一心求死……”

最后几个字说的蚊子般细,觉得不吉利。但他怎么能死呢?罗敷下定决心,就算是做一回卞巨的说客,就算是被利用一回,也非得把他这荒唐念头打消了不可。

王放却抿唇笑了,偏头,顺口在她手臂内侧亲一口,声音哑得难以辨认。

“我怎么会一心求死呢?我死了,谁来保护你呀?”

罗敷愣一愣,目光茫然定在他身上锦被,兰草云鹤都变得模糊,仿佛在她眼前舞动飞翔。

她过好久,才想起来要说什么,“那……那你不吃药,是个什么意思?”

他眼角贮笑,尽量笑得春风得意,贴在她胸口说:“总要做个宁死不屈的样子……不然,我若一上来便乖乖配合……他们哪里会买账啊。”

一丛丛的热气吹进她的薄衣。罗敷突然笑出泪,也不知是不是痒的。

袖子蘸蘸眼角,伸手做梳,慢慢给他拢头发。乌黑的瀑布在她指尖流淌,还泛着健康的亮泽。但倘若他再病下去,这一束坚韧的鸦羽似的头发,迟早会枯萎下去的吧。

她带哭腔骂一句:“还装呢!都快弄假成真了!你不知道,方才我一进这屋子,竟没觉出一点生气儿来。第一眼看你,我都以为你……你……”

王放窝在她怀里,轻轻转头,露给她一个耳朵根。她正给他梳头,一个没留神,手指便拂上他耳后肌肤,拂出一声舒服的哼哼。

她那点伤悲的情绪又给逗乐回去,“你小狗儿啊?缺人挠吗?”

他低声笑一笑,目光催促,她只得任劳任怨的继续,指肚轻柔柔的抚弄他耳根脖颈,略带凉意的手心贴他额头,给他降温。

这才听他说:“我心里有数……我以前看过医书,我体质好,这种情况,不吃药,能挺七日……那个闷哑大夫每次进来,我都悄悄看过他神色……虽然每次都说我恶化,但……也没见他慌张绝望……只是闷头配药……你放心……”

罗敷心中涌进一股暗流,说不清是酸是痛,咬咬嘴唇,蛮横地打断他后半句话。

“那也不成!就算你要扛七天,死是死不了,万一烧糊涂烧坏了怎么办?你要成了个傻子,那不是更遂坏人的意?”

王放轻微的一激灵,似是被这话吓住了。

半晌,郁郁点点头,笑道:“傻倒没关系,要是连你都不认识了,那才糟糕。”

罗敷心头酸楚,轻轻拧一把他耳朵,大胆俯身,在他火热的额头上亲一口,放下他身子,逃下床去。

王放:“哎,还要……”

她抿嘴偷笑,外间小灶上端了药锅,盛出一碗浓黑的药,复回到他身边。

“乖,现在可以吃药了。熬了这几日,也差不多了。”

他乖乖张嘴。既然罗敷都被准许进来,劝他吃药,说明卞巨也已无计可施。他用不着再半真半假的演戏。

罗敷却道:“等等。”

照例将那药先抿一抿,怕被人加料。不知是什么珍奇秘方,苦涩得无以言表,眉头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方才她喂他饮水之前,就这么试过一次。王放当时瞧见了,没力气评论。

此时终于有精力说:“没事……他们最怕我死,这药不会有假。我每天被灌药的时候,也都尝过味道,配方没变过。”

罗敷道:“当然不可能是毒`药。万一……万一是让你变傻的药呢?”

王放怔住,随后轻声笑:“没这种药,你放心。”

罗敷不信,“你没听过不等于没有。”

“那你尝了做什么?要跟我一块儿变傻吗?”

罗敷语塞。他声音粗糙,若不是听出语气里那点熟悉的戏谑之意,像换了一个人。

他忽然眼中一亮,“阿姊,你倒提醒我了。我病这么多日,虽然被你劝了喝药,但也可以假装烧糊涂了一点点,以松懈卞巨的警惕。回头你要是见我装疯卖傻,可别害怕。”

罗敷抿唇,笑不出来,点点头,轻声说:“你用得着装疯卖傻?我看倒是从小儿就疯疯癫癫的。”

王放无声大笑。

她托起他后脑,一点点把药喂进去。王放喝得很快,眉头一点没皱。等整碗药喝完,还意犹未尽地舔舐嘴唇。

他问:“有没有蜜糖?”

罗敷四处看看,抱歉地摇头,给他端一盏水。

王放扭头不要,“肚子胀。”

她问:“我去外头给你要点蜜来?”

王放抬睫毛,目光像是带钩,小心翼翼的定在她微微颤动的唇上,坏心的不挪开了。

罗敷腾的脸红。这人果然没个正经,半死不活的歪在床上,还心心念念调戏人呢!

她装傻,“那又怎样?该苦还苦。”

王放委屈,轻轻搓身下丝绵褥,轻声道:“也是。过了病气给你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