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2 / 2)

罗敷沉默,半晌才道:“你记住,我如今是洛阳的太医院判,今日本可以不管你的差事,只因我念着幼时你们陛下待我的情谊。往后匈奴之事于我无一分关联,你若成功复命也不可提到我。”

外面呼喝声大盛,似是那些溜进宫的匈奴暗卫失了踪迹,羽林卫发现药库那边死了人,正在各处排查。

刺客道:“某得走了,郡主自己留心。”

罗敷急道:“是谁让你们一直盯着我的?你们在这宫里有眼线?”

“郡主做事向来坦荡,某等不用费神。 ”

刺客抽出腰间的刀,点了点地上死不瞑目的医士:“今日守卫看似松垮,实则犹如瓮中捉鳖,某和兄弟们谋划了半个月,可不能坏在天子手里。某将他放在不远的草丛里,地上无血迹,郡主放心。”说完,便拿出一个水囊倒了满地的水,盖去医士身下的水渍。

他话里似有天子料到会有匈奴人劫药库一事,有些许懊恼,大手一拂熄灭灯火,收起包袱转身就走。

罗敷看他半个身子出门,反应过来追问道:“那太皇太后如何了!”

她语声凄然,刺客知晓她终是牵挂祖母,不由回头道:

“郡主之名仍在玉牒之上,殿下未能令人将其抹去,某亲眼所见。”

罗敷一愣,这一刹那刺客已经猱身蹿进雨幕里,弹指间失了踪迹。

谁问他这个!

她鼻尖有些发酸,自己竟不知祖母的身体安泰否。她承了祖母的田产,得其庇佑远离明都的一滩浑水,若不是有这么个撑腰的在,按宇文氏连梁帝都敢动的性子,她现在说不定都陪父母到地下去了。

罗敷记得很清楚,随师父去玉霄山时,婆婆对她说世上已无诸邑此人,安安心心地再也不要回来了,因为那地方不好,她住在那里,会像她的父辈、祖辈一样永远不开心。

对于明都的事,她已经仁至义尽。宇文氏通敌逼死她父母的缘故舅母没有瞒她,她也着实不希望看到用无数人命巩固高位的人活得怡然自得,不妨顺水推舟,帮他们一次,仅此一次。只盼羽林卫别查到她这里来。

罗敷环视屋内,见无甚特别的地方,又走出屋到廊上看了,大雨天就是这点好,什么都可以隐没在雨里。

两名医官正在猜测被院判叫去的医士到底犯了何事,冷不防大门倏地被踢开,门槛外院判大声喝道:“本官等了这么久,他人呢?”

医官们支支吾吾,“不是早去了大人房里么?”

罗敷顿足道:“算了,不定是看本官要责备于他,趁早溜了,明日我定要将他给揪出来。你们好好坐着,一会儿羽林卫来问,便照实说罢。”

斜飞的雨将走廊洗得翻新,雷声隐隐作响,闪电也不那么频繁了。

过度紧张过后便是无尽的疲惫。

她终于把事情蹩脚地善后,慢慢走到柜子边,心不在焉地脱掉外袍,取出立领的兔皮斗篷裹在身上。明日幸好不用来当值,染了风寒也不打紧,躺上七天总能好。又思及王放貌似要把闯宫的刺客们一网打尽,生辰过得真是热闹……脑子里一团乱,她抿了一小口凉透的茶,额头抵在书桌沿上,一点也不想动。

四肢怎么捂都没有产生一丝热气,她缩在椅子上盯着水漏,等过了酉时,她就可以回家了,等待她的是七天不用点卯的日子,不用去想那些烦心事。

耳朵听着廊上的说话声,罗敷知道羽林卫查到值所来了,平静下心等待来人盘问。

按理说是她叫医官通报的,羽林卫首先应该对她进行查探,却到现在也没动静,是早就知道药库会出事?

笃、笃、笃,门被敲了三下。

罗敷拉紧斗篷,缓缓走到门前,深呼吸后拉开了门扇。

一个校尉模样的羽林卫抱拳施礼,道:“院判着人去报药库出事,某等去看了,里面一片狼藉,丢了好些药材,一共有三人毙命,一人失踪,院判可否和某详细地说说经过?”

又有几个羽林卫进到屋中搜查,此处空间小,布置极其简单,罗敷任他们踱到七星斗柜和书架后看了一圈,方道:

“申时刚过,我在屋里练习针灸,忽然有一个药库值班的医士跑过来对我说因天下大雨,王提监恐药材受潮,让我去辨认挑拣一番移出药库。我见那医士冻得很,就让他在值所歇息,独自去了,可到了那儿却发现守门的宦官已经死了,心想里面出了事,就马上回来让医官们告知你们。然后我想起那个说假话的医士,让他到我房里来说是怎么回事,但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过来,就去隔壁问……结果我的下属说他早已出门。雨下的太大,墙又厚,我听不清外面具体的动静。”

校尉道:“那就是这人逃过一死,奉了刺客之命要请院判去一趟药库?他没想到大人能回来……”他停了一下,“某多有得罪,大人莫要上心。大人捉他问讯,他心虚,就跑了?”

罗敷道:“可是他逃的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人人都会知道他行迹怪异,与失窃一事关系重大……”

校尉笑道:“大人再好好想想在药库那儿还看到了什么吧。”

罗敷心里一沉,方明白自己的一大段说辞他并不相信。

她迅速转着心思,掩饰性地打了个喷嚏,正要开口,却听外面高声道:

“失踪的太医院医官找到了!”

校尉回头一瞥,立刻简短道:“院判注意保暖,某等先去看看,等会儿再过来。”

罗敷抑制住欣喜,点头道:“有劳大人。”

校尉不敢当她一声大人,躬身行礼后带着人尽数离开。

待屋里只剩她一个人,困意更为汹涌,可她还得想出应对之法。医士把她骗去,她大摇大摆安然无恙地回来,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她太后悔自己说话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淋了雨脑子没有原先好用……就不会少说两句么!她当机立断地从药柜里摸出些生姜贝母杏仁,打算到小厨房给自己煎一副杏苏散,等清醒一点再去管吧。

她揣着药包,伞已经丢了,踌躇半晌,欲叫医士去帮她做这件琐事,可拉着斗篷到了走廊上,还是拿了他们放在房门口的伞独自去了。她习惯自己的药自己煎,十年来几乎成了一个死板的原则。

罗敷走到半路,一路碰见了几个羽林卫的人,说明自己的意向后他们未阻拦,可能都是没有跟着那个校尉的,不然应该会勒令她留在房里。那个校尉不信任她,但没有在值所留人……她总觉得奇怪。

雷声渐止,雨下的小了些,风还是呼啸着卷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巨响。密密的雨帘中前方出现了一小队人,从东面的路径行来。

罗敷在树下驻足,目光飘飘渺渺地望过去,只见为首之人黑袍广袖,身姿卓然,撑着一把红油绢伞,伞面上祥云袅袅,桃花灼灼,好似要开到雨中去。

那人一步步走近了,她看清了他的眉眼,竟不自觉地想往树后躲。

正是天子王放。

罗敷没能移动一分,木头似的站着,心跳如擂鼓。

他怎么来了!宴会才开一半,他借了哪个一二品官的伞出来透气?亦或是抓进宫的刺客?但是他实在用不着亲自来逮人吧!

“……今日守卫看似松垮,实则犹如瓮中捉鳖。”暗卫的话回荡在她耳边,自己现在可不就是那只通敌包庇、监守自盗的鳖,还与被偷了东西的物主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