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2 / 2)

“自从我忍不住说了那些话,我就知道陛下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待我……卫家虽对我不善,可我也姓卫,我看不得那些置卫家于死地的小人在朝廷上逍遥!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会尽我所能……”

她握紧的手颤抖着,“阿桃,他说他不是念旧的人,我看他只是不念眼中没有的人罢了!”

夕桃哪里敢接话,央求道:“小姐仔细想想,自您入宫以来陛下哪里亏待过您,以前是,现在也是,您一步步的,日子一过,忘了也就忘了!您是,陛下不也是!您想清楚啊,如今您要是倒了,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卫清妍执住侍女的右手,凄然道:“阿桃,我昨夜又梦到了爹爹,娘亲,还有祖父……人影吊在白绫上,满屋都是……我醒过一次就再也睡不着了。他们一定会怪我吧!我不应该……不应该对他像现在这样的,我明明……”

夕桃笼住她冰冷的手,眼眶一热,也掉下几滴眼泪。

“小姐再去榻上躺一躺好么,一宿才睡了两个时辰,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您是家里最后一个主子,夫人若知道您这么折磨自己,也不会安心的……”

“婕妤,秦夫人到了,正在外间等候。”

珠帘外忽地有宫女清晰通报,截断了夕桃安慰的话。

她手忙脚乱地替卫清妍拭去泪珠,来不及挽发,只整理了下衣裙,便高声道:

“婕妤请院判进来。”

卫清妍止住啜泣,拉住微敞的衣襟,用头发遮住一半脸颊。她坐在椅上的身姿好似大病初愈,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多时,帘子一掀,引路的宫女身后现出一个青色绣纹的身影来。

卫清妍前一次见新院判还是十几天前,这回不由与侍女用心打量起这人来。她的目光从院判脸上一寸寸掠过,姣好的娥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眼前的女医官山眉水眼,眸中凝聚的晴光映着唇角的微笑,一派从容静好。她的肤色透过熏炉上淡淡的烟气,如同雾后的雪,铺着一层莹润的玉白。

再走近几步,卫清妍发现她秀气的鼻梁生的比一般人挺些,而唇形饱满,气血很足。她不经意瞟了镜中自己涂了口脂的嘴唇,顺理成章地嫉妒起对方健康的躯体来。

注视着那双琥珀似的眼眸,她就明白了,这是一个气度沉静、容色明丽的外族人。

一个中原血统为主的外族人。

还是一个今上青眼有加、成为洛阳历朝以来头一个女院判的外族人。

那厢夕桃已然沉着嗓子发难:“院判见到婕妤,为何不跪?”

此话一出,卫清妍立刻就知道侍女言中出错。 院判是与她品级相当,按国朝之礼是无需跪的,但以往的院判都尊她为妃位,手下宫女也不知不觉养成了低眼看人的性子。

果然,年轻的左院判笑道:“这位女郎提醒的是。”随即仅躬了躬身。

夕桃眉毛一竖,强压下怒火,道:“奴婢可不敢承秦夫人美言。”

宫中的女人大多都见不得人好,夕桃一见她,就想起她在沉香殿里陪侍了大半夜。虽说是医官,可还是女人,哪有女人能在陛下寝宫里待过两个时辰的!就连她家小姐也不曾有如此待遇。

罗敷轻描淡写地道:“女郎不必敌视本官,本官当初真的只是在为陛下请脉,还有一位余御医亦在场。”

屋中几人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谁也不想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无异于一巴掌扇在卫清妍脸上。她攥紧了袖子,对侍女喝道:“你跟着我进宫五年,连礼数都全忘了?还不快跟秦夫人致歉!自己去管事嬷嬷那领罚,就说是我御下不严,丢了银烛斋的脸面。”

罗敷好整以暇地看着,无意阻拦。

卫清妍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侍女一眼。

夕桃虽为她打抱不平,却还是言听计从,福身道:“奴婢冒犯了大人,望大人……”

“本官自然不会跟女郎计较这个。”这声音清润如春雨,藏了一丝无害的笑意,仿佛之前就是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夕桃气的双颊潮红,一个宫女脚下生风地拉着她走了出去。

卫清妍柔柔道:“秦夫人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太惯着夕桃了,平日里总说要她收敛几分,这下可好,也长个记性。”

她眼波楚楚,意态愈发娇弱可怜。

罗敷道:“婕妤的家事本官自是不可去管的,何况夕桃女郎实属无意。婕妤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卫清妍松了口气,她原以为院判要抓着她不放,现在看来还是个识时务的。

宫女奉上两杯清茗,道:“秦夫人且上前来。”

罗敷坐在卫清妍对面,戴上手套道:“冒犯婕妤了。”

擦去药膏的伤口划拉得十分有水平,不深不浅,没有戳到重要的经脉,却外观可怖。应该是剪刀一类的利器,不会是她自己想不开,那么是谁有胆子伤害一个备受宠爱的后妃?

罗敷不会愚钝到去问伤口怎么来的,只是仔细看着。光滑白嫩的皮肤上突兀地多出一道丑陋的疤,她心中万般可惜,决心一定要把它给弄走。这个美人就算只会扮扮柔弱,放任手下人欺生,她看在自己承诺过的份上也会处理好。 万幸美人生的漂亮,她没有潜意识地抗拒。

“婕妤用的伤药势袁大人调制的吧。我可否一观?”

卫清妍心思一动,问道:“袁大人精于此道,我用着觉得甚好,只是愈合的较慢。”

她命宫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镶金边的小圆盒,罗敷凑近半透明的膏体闻了闻,斟酌道:

“药方上应该是有脉案的?”

宫女替卫清妍答道:“院判新来,不知道陛下几年前令太医院将后宫的处方和医案分开,所以银烛斋只有方子,请院判过目。”

罗敷惊讶了一瞬。处方一般和脉案在一块,王放居心不良,一点也不体谅医官们的辛苦。这是要让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妃嫔们不能精确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他对太医院也下了必要的封口令。尚食局的医女们没有本领从一副深奥的药方上看出具体病情,主子们只管喝药,别人就更加不清楚了。

医官们辛苦,后宫倒也清静不少。

“头一个御医开的方子是止血的,上面有王不留行、蒴翟叶、桑根白皮、川椒、甘草等,碾成粉末覆在伤处,后来陛下让袁大人给婕妤开些助伤口愈合的养颜药方。”

罗敷暗暗道第一个御医是军医出身吧,这王不留行散剂量要稍微多了,还真是把娇滴滴的美人当军人治。手上捏着袁行开的方子,她略瞟过去,又不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