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2 / 2)

谯平回忆。自己是如何答复的来着?

耐心听人家说完,才道:“有劳使君长途而来。不过,平实在是无意入仕,使君请回吧。礼不敢收,还请带走。”

对面的人毫不气馁,赔笑一揖:“公子是舍不下这白水营了?平心而论,这些人又并非公子家臣,遣散便是。等公子到了兖州,主公必有封赏,十个白水营都有了!况且,这生产经营之事,也并非公子所长,徒然劳心,空耗时光……”

谯平半晌不语。其实他也知道,东海先生当年一封手札,“诸事子正代管”,也许只是个临时权宜的吩咐。

谁也没想到,主公一走走三年。他也就“代管”了三年。他一个熟读经史的文人,要他操心这几千口人的生计、练兵,其实也时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下定决心,十分礼貌地站起来:“君子一诺千金。东海王公既将白水营托付于我,便是将我当做可以信赖的知己。既是知己,我如何能负他?——来人,端汤送客。”

……

第二次开蒙上课。罗敷已经在房里装好了厚厚的窗帘,捂得严丝合缝,就算房里着火,都不见得能让人察觉。

小几上也多了点东西:一杯热茶,一小碟干果瓜子,还有一盘安邑枣,旁边盛了一小碗作蘸料的饴蜜。

已经摸出了十九郎的口味偏好,瓜子烤得略微带焦,还洒上了珍贵的盐粒。饴蜜也调得浓淡适中,香气扑鼻。

都是她从管库房的万富那里要来的边角料食材,巧手一烹,化腐朽为神奇。

王放简直感激得快哭。

罗敷正襟危坐,伏地叩首,正正经经一个学生对师长的大礼。

王放差点跳起来。

“阿姊,别吓唬我成吗?”

她扑哧一笑,露出半颗虎牙。礼数虽周,一笑起来原形毕露,依旧是那个无甚教养的平民女郎。

“坐好了!我还不想折寿呢。”

这两天里,王放在人前对她毕恭毕敬,拜见阿母的礼节不知行过多少次了。她不“礼尚往来”一下,自己睡觉都不踏实。

王放只能让她叩拜了,找到了些为人师表的感觉,轻轻咳嗽一声,袖子里抽出一小卷新的帛书。

“喏,保证过你的,比《论语》实用,也容易学……”

罗敷一看那帛书的厚度,心里一踏实。比上次那《论语》少得多了。看来王放终于想明白,这是速成教学,不能好大喜功。

可是她随即不解,轻声问:“怎么还戴着手套呢?白天戴着也就算了,现在不热?”

王放平日里戴手套有瘾。她一说,才发现确实没摘。难为情笑一笑,把薄手套摘下来,揣袖子里。

罗敷此前没注意,这才头一次发现,他左手手背连腕,生着一小块不太规整的殷红痣,大约是胎记。

她恍然。原来平日里戴手套不光因为劳作,也有遮盖的意思?

都多大人了还计较这些。凡人不是神仙,这年头谁身上没点标记。有人带疤,有人长麻,就连罗敷自己,两颗小虎牙独一无二,还曾被不识相的碎嘴八婆说“难结姻缘”呢。

她瞟一眼他手,说一句实话:“不难看。也不明显。”

王放大大方方把手撑在桌上,一笑:“我知道。小时候任性,怕丑,戴习惯了而已。”

他如此坦率,罗敷便贴心地不再提这事,转而笑问:“今日学什么?”

王放咳嗽一声,摆出宗师气场。

帛书徐徐展开,低声向她解释:“这是今人著作。作者文采斐然,文法用辞却都简单明了。而且都是关于闺阁内闱的常用字,最适合你这个做夫人的。如今大户人家都流行拿它来给女孩子开蒙。”

罗敷喜出望外。余光瞟那书题,第一个字认识,是个“女”。下面一个字不认识。

赶紧点头,洗耳恭听。

“跟我读。”

王放挺起胸膛,指着开头两个字,老气横秋地开始训诂:“卑——弱——”

罗敷用心观察这两个字的尊容外貌,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谦卑忍让,柔弱温顺,是做女子的本分。”

倘若这句话是出于一个严厉刻板的老妪之口,定然会有不小的震慑教育意义;然而此时此刻,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说出口,尤其是那少年嘴角还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那效果就有些喜感。

第26章 心猿意马

小卧室里静了一刻。烛光跳动, 一只飞蛾嗡嗡扑上墙角, 自己把自己撞晕了,直线掉到地上。

王放端起茶杯,小小啜饮一口。

其实他汲取上次的教训, 来之前已经灌了两壶的浓茶,确保一晚上都不会犯困。倘若气氛融洽而热烈, 他有信心,能一直坚持到天明。

但罗敷准备的茶水还是得喝, 这是基本的礼貌。再者, 她冲的茶比较淡,确实比他自己鼓捣的浓茶要香。

他勾唇角,笑一笑, 眼看女郎秀眉微颦, 眼波清澈而茫然。

区区“卑弱”二字开篇,弄得罗敷有点一头雾水。然而她敬重书本, 觉得凡是能写成文字的东西, 肯定有它的道理。

她尽量严肃地记住了这两个字的形态。又忽然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下面的字我认识!女、三……”

王放本没打算教太快,然而她既然急着往下学,可谓求知若渴,于是继续往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