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把竹简抓起来,当场给她演示了一下,如何用小刀刮掉墨迹。
末了殷勤问她:“学会了没?”
她平心静气点点头,还不忘关心他:“别削到手。”
王放微一脸红,终于不好意思再逗她了。
小刀放下,帛书轻手轻脚的卷起来,只剩最右一个边儿,指着右上角两个字。
“跟我念。子——曰——”
罗敷微微皱眉。两个字笔画果然都很少,但为何听不懂呢?
别是他又耍人。
短短几日相处,她对此人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充满了戒备。
王放看出她不买账,笑嘻嘻的耐心给她解释:“这个‘子’呢,便是房子屋子的‘子’,这里指孔子孔圣人。‘曰’便是说。合起来就是‘孔子说’。”
罗敷睁大一双无知的眼。两个字似乎在别处也见过。可换了个位置,就全都不认得了。
问他:“为什么要学孔子说?”
不是习字吗?
王放:“……”
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同样是开蒙,七岁小儿和十七岁女郎的区别,在于前者更乖,不会乱问问题。
只能尽量通俗地解释:“圣人造字以化世人,所以读书也要从圣人之言开始。比如你看这第一句,就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说教——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意思就是……”
寻常学塾里教书,从来都是诵读声琅琅,恨不得每个字都要唱出来。罗敷这里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每个字都压得尽可能低声,隔一会儿还要停顿片刻,确保院子外头没有经过什么闲人。
哪里像是给人开蒙,分明是帐下密谋鸿门宴。
逐字逐句解释老半天,总算等到一句懵懵懂懂的“哦”。
“这就是圣人之言?这不是谁都懂嘛!三天不织布还手生呢。”
王放气乐了:“你是先生,我是先生?”
罗敷不甘示弱:“你好好教我行不行?别嬉皮笑脸的不正经!”
王放大吃一惊,手指往下一滑,指着下一行:“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阿姊,你也接近圣人了!”
罗敷不理他这句马屁,将那几句“子曰”反复看了几遍,揉揉太阳穴,问他:“这是什么书?”
“论语啊。”
“干什么用的?”
“学道理的。”
“我把这上面的字都认全,就算识文断字了?”
王放扑哧一乐,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论语是最简单的经书,里头充其量一千个生字,要做学问,还远远不够。”
罗敷一本正经地问他:“那学完《论语》之后呢?”
王放见她态度至诚,果然是有求于己,禁不住大为愉悦,指节轻轻叩着桌面,开始显摆。
“然后是《孝经》,之后可以习五经,是为《诗》《书》《礼》《易》《春秋》——这就基本算开蒙了,可以接着读今人之书——《史记》《汉书》是讲史的,都不枯燥,可以顺带读读先秦诸子百家,我个人比较喜欢庄子;要写文章的话,可读司马相如、扬雄、张衡、班固;算学有《九章算术》、《周脾算经》,农学有《锸ぶ椤贰端拿裨铝睢罚窖в小赌丫贰渡衽┍静菥贰
他神色清净而严肃,娓娓谈吐之间,整个人简直在发光,聚了古往今来所有的文墨气息。
罗敷按捺住冲动,没问出来“这些你都读过?”
等他天花乱坠说完了,才抿起一个微笑,虚心请教:“读完这些,要多久?”
王放转转眼珠,心中盘算,是该故作天才地给她估一个较短的时限呢,还是该吓唬吓唬她,把时间往长了说?
最后还是没敢信口胡言,取了个折中:“大约得……五六年吧。”
罗敷垂眼,看着他那只不安分敲桌子的右手。手指头倒是修长好看,中指关节诡异地泛红。
她再问:“我有多少时间?”
王放哑口无言。
罗敷不给他找补的机会,认真说道:“我不需要懂什么圣人之言,也不要变成学富五车的女才子。我只要……读写一些最常用的字,学一些夫人贵女需要知道的道理而已——一个月,能做到吗?”
王放失望地打量面前这个美丽的草包。简直是胸无大志,朽木不可雕也。
但也无法反驳。不得不承认,他上来就丢给她一本“子曰”,实在是欠考量。
他灰溜溜的低头,不一会儿,又忽然眼睛一亮,笑道:“我知道了!明日我再给你抄一本别的书——既文法简单,又通言内闱之事的。阿姊莫急,一个月包教包会……”
罗敷只听懂了前半句:“再……抄一本?”
眼前这部《论语》,小半匹布的长度,是……
王放居然有些脸红,泛红的右手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书房倒是有现成的《论语》,不过是写在竹简上的,加起来几十斤,不方便送进来,也不好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