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居然有些低声下气。罗敷更是心中起疑,想了想,轻手轻脚绕到院子背后,熟练地找到墙角一个小缝,小心翼翼看进去。
一看不要紧,差点叫出声来。
一个头戴绢花、一脸铅粉的半老妇人,旗杆似的戳在院子当中。
单一个妇人还不要紧。真正让人腿脚发软的,是她身后五六个锦衣玉带的贵奴,一个个腰间佩刀,鼻孔朝天。这种人若是出现在大街上,老百姓们无一不会缩头绕着走。
小小的院子顿时显得无比拥挤。
张柴氏弯腰弯得脑门快触地,甚至有些身上发抖,语无伦次地招呼:“先请进……”
罗敷心中乱跳,更是僵着不敢动。无怪赵黑说她家里来了“贵客”!
张柴氏在院子里,其实比罗敷还紧张。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可以确定,单是那几个贵奴身上的腰刀,就大约就值那挂在晾衣绳上的十几件衣裳。
而看那戴花妇人的打扮,明显是个……媒婆!
张柴氏过去也没少接待过媒婆。然而哪个媒婆会一早上就把人堵门口,身后还带着一群威风男人,比收税的官吏还凶恶?
媒婆袖子一甩,嘴唇一翘,翘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微笑。
“坐倒不必了!我再问一句,你家真没有待嫁的女郎?”
张柴氏心中惴惴,不自然地摇摇头。
媒婆嗤笑,明显不信。
“有没有的,你要瞒也瞒不住。我今日也不是来说合什么的,是来给张家阿婶你道喜的!喏,这个单子你先看一看,满意了就先画个押,回头州府再另派人来查背景、办手续。你也别慌,这等喜事多少人家盼还盼不来呢!那是老天念你守寡不容易,可不是福报来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张柴氏大张着嘴的听,觉得自己成了对牛弹琴的那头牛。
只有“州府”两个字是听清楚了的,吓得差点坐地上。
“大姊!咱们平头百姓人家,莫要乱说……”
媒婆嗤的一笑:“我哪里乱说了?喂,你到底看还是不看?”
一小张帛书塞到张柴氏鼻子底下。上面密密麻麻一堆墨点子。张柴氏心中连道罪过罪过,为难道:“看、看不懂……”
和大多数平民妇女一样,张柴氏一字不识。在她眼睛里,那帛书上是字是画都说不准。
可架不住家里有个文化人。小张览刚被吵起来,披了衣裳出门看热闹。张柴氏赶紧把帛书塞到他眼前:“儿子,给阿母看看!”
张览揉揉眼,拿出私塾里背书的样儿,摇头晃脑,一字一字的念出来:“素绢——二十匹,精米——五十斛,金——三斤……咦,这个字念什么……聘……聘?”
两年的学塾没白上,总算是支离破碎地拼出个所以然来。张柴氏听得心尖发颤。
但媒婆轻轻一招手,两个贵奴搬来几个箱子篮子筐,轻轻一脚,踢开一个箱盖。张柴氏往里一看,更是眼前发花,差点晕过去。
抖抖索索说出来:“懒蛋!回屋去,别瞎掺和!”
媒婆看到张柴氏又敬又畏的神色,志得意满地笑。
“原来阿婶不知,你家罗敷女郎造化冲天,前几日让州牧公子亲自相看中了,马上就是一步登天!阿婶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我再问一句,你家真没有待嫁的女郎?”
张柴氏泥塑木雕,不敢再摇头了。
罗敷在墙外面偷听到现在,终于明白了“贵客”从何而来,心里咯噔一下。
好容易逃脱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绑架,已经是心力交瘁,完全把方琼这茬事给忘了!
第10章 聘金
方琼不理政事,跟踪起人来倒是效率惊人。前几日在桑林里,自己的一通胡说八道只能瞒过一时,料想方三公子丢了面子,应该不太会对自己这“泼妇”多瞧一眼。
他还较真了?还真派人来了?舅母一个人怎应付得过?
又一阵冲动,便要进门去给舅母帮腔。没走出两步,又犹豫着停住了。
媒婆带了这么多狗腿子,很可能不仅是来壮声势的。
万一她一现身,他们就来个“强抢民女”呢?
白水营里的男男女女,当她是身份尊贵的主母,尚且敢出动人马,半强迫的绑架;而院子里的这些,都是如假包换的方府狗腿子,难道还会温柔礼貌?
于是她便没动,忐忑不安地立在原处。但愿他们不会太为难舅母……
院子里,张柴氏也是呆若木鸡。箱子里那些白花花、黄灿灿的金子、绢帛、米面,仿佛都飞上了天,然后噼里啪啦的砸回她头上。
迅速换算了一下,约莫能有五六万钱?
她家阿秦,让——州牧公子——看中了?
州牧是什么官?不知道,但肯定是跟天子沾亲带故的吧!肯定是家里肉山酒海,洗衣服都用金盆盆吧?
当然有自知之明。帛书上虽然说的是“聘金”,但丝毫没提什么三书六礼,想来也不过是买婢妾之资罢了。贵人们家里金山银山,五六万钱买个美婢是家常便饭——还不够一匹马的价钱。
其实若按法理来讲,良民做不得婢妾奴仆。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年头世道混乱,礼崩乐坏,贵人们什么事做不得。把买身钱叫成“聘金”是流行的做法,大家都看破不说破。
当然也知道,这侯门深似海,做婢妾的地位,有时候还不如一匹马。砸死人的几万钱,买断了身子也买断了命,万一犯个小错,被打死了都不能叫冤。
张柴氏脑海中迅速集结了许多陈年八卦:某家家道中落,小娘子十二岁被卖为奴,没两年,一床血腥给抬了回来,说是难产死了;某家女郎被大官看上,做了贵妾,家里人鸡犬升天,换了大宅子,天天喝酒吃肉开宴席;后来据说是在众妾争宠中败下阵来,被人算计,削了鼻子,披头散发给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