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鹿虽已没了修为鹿角也被割断,却能将一众元婴修士甩开距离,看来被捕之前应是修为不低的妖兽。
如今妖洲已覆灭,妖兽在仙洲大抵都是这样的待遇,纪陌并不想多做干涉,确定鹿不是白色的,便只专注于眼前的恋人,轻声道:“夜明君,我也——”
然而,世事总是不如人愿,似乎是发现了纪陌存在,那鹿竟是径直就向这方跑了来,他话尚未出口,一群凶狠恶煞的修士便将二人走了许久方才进入的暧昧气氛彻底驱散。
“奶奶的,别让这只死鹿跑了!”
“抓住它,爷爷今天就割了它的腿,让它知道仙洲的厉害!”
这群人到底会不会看气氛?打扰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死的知道吗?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纪陌自然没有心情再和夜明君亲亲我我,正烦躁地想要离开,却发现那鹿正盯着自己。再认真地观察一番,这才认出此鹿竟是任青崖的亲信,曾经的鹿族之王。
鹿族是雪原最先跟随妖王的部族,鹿王过去和纪陌也算相熟,纪陌还记得当初自己被任青崖关入冰牢时也就只有鹿王劝过几句,内心无声地一叹,这便悄然挡住了仙洲修士的去路,只不咸不淡地开口:“各位,请留步。”
纪陌在外皆是晨星祭司的专属打扮,这等异域风格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并非仙洲之人,那些杂役弟子也知如今晴雨山正在迎接天人,马上就辨出了二人身份。
只是他们到底不曾真正见识过天人的厉害,即便纪陌出面,带头者仍是厉声道:“你们是何人?挡在此地有何目的?”
仙洲三十年不曾同外界交流,不少弟子都还沉浸在修士高人一等的自傲之中,全然不知外界早已换了人间,纪陌对这样的情形也算做过心理准备,此时根本懒得和他们客气,只随意道:“我们在这里谈情说爱,你们却追着只鹿打打杀杀煞风景,你说,我要做什么?”
此话一出不止一众修士呆若木鸡,知道纪陌身份的鹿王更是瞪圆了眼睛一脸惊骇,唯有夜明君从未见过鹿露出如此有趣的神情,这便好奇地打开了山河社稷图留影,颇有回去现世后再发个微博的意思。
夜明君虽是一头如雪白发,面容却是极为俊朗的年轻男子,这样的形容一看便修为不凡,这领头弟子自然不信什么在此地断袖的诡异理由,只当两人想抢妖兽,他不敢招惹夜明君,便对看起来没有修为的纪陌威胁道:“你一个外人也敢在仙洲多管闲事?”
神殿三大白衣祭司中,常辉本体甚少出门,辉月实力强大,只有纪陌没有修为,他被当作软柿子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处理这种情况已是非常熟练,现在只是随意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面无表情地开口:“看见那片树林了吗?”
此话一出,晨星祭司手上的三道卷轴便落在了树林上方,由夜明君和苏格联手录入的术法混在一处化作冲天烈焰染红整个山头,这样的威力莫说元婴修士,炸死几个长老都绰绰有余。
此般声势瞬间震慑得一众修士不敢言语,纪陌却还是那副平淡模样,只对他们点了点头,“没错,我敢。”
“打……打扰了!”
用事实说话永远效果拔群,一众杂役弟子哪还敢再和他抢东西,瞬间就各自散去。
纪陌没有和他们计较的意思,只是用无厌扫视着老鹿背上的鞭伤和脖颈上的放血刀痕,他写书时便对鹿的用处做过研究,心里隐隐猜出它这些时日的遭遇,不由轻叹道:“鹿王,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会。”
鹿王是最先试图营救任青崖的妖族,落入仙洲人手中已有一些时日,今日本是试着拼死一搏,却没想到会遇上纪陌还为他所救,内心情绪也是十分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夜明君,想起纪陌方才言语,仍忍不住问:“太上皇,你——”
“别这样叫我。”
这个久违的称呼入耳,纪陌方才想起昔日他在妖洲的身份是任青崖的父亲,所以这些妖族都以太上皇称呼他,当初年轻还不觉有什么,如今一听简直就像是中二黑历史被人翻了出来,只觉莫名羞耻。
唉,他少年时到底是个什么品位,怎么每个称号都这么诡异?
纪陌内心的羞耻感鹿王自然无从得知,只当他是不肯再和妖洲扯上关系,它历来老实,也没法忽视过去向此人求助,不禁就又没了言语。
他们一人一鹿都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倒是夜明君颇具兴致地眨了眨眼,放在纪陌腰上的手又捏了捏,
他抱着妖洲的太上皇?这样一说突然感觉很厉害的样子!那他如果在白鹿面前亲纪陌,岂不就是当着妖王的面强吻太上皇?这种剧情只在小说里看见过,好像很刺激,想试试看!
仙人被角色扮演激起的大胆想法纪陌尚且无法察觉,被他一捏倒是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鹿王,言语间也有些不是滋味,“既然你都落得如此境地,看来妖洲是真的完了。”
妖洲是纪陌和任青崖一同建立的势力,他虽不愿再去回想过去为了一统妖兽每日的弹精竭虑,真的看见它毁灭终究难免有几分唏嘘。
似乎是被他的语气牵起了情绪,鹿王的语气立刻悲愤了起来,
“王被仙洲抓住后,狼族熊族叛变,我们试图救出王却被李仙儿尽数捕获。他们挖去了所有强大妖兽的内丹,母兽和幼崽都被当作牲畜圈养了起来。其它妖王大都被仙洲长老剥皮烹食,之所以留着我一条命,只是因为鹿妖的角都是极品灵药又可再生,想要再割几次罢了。”
修士晋级离不开天材地宝,如今世上灵气旺盛之地都被天人占领,仙洲得了这个机会又岂能放过,自然是恨不得榨干妖洲的每一分油水。
听着鹿王叙述这些时日妖兽的遭遇,纪陌只是慢慢抚摸着它的皮毛,这样的触感令他有些回忆起了过去白鹿的手感,沉默许久,终是淡淡问:“鹿王,你知道妖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鹿王的神情很茫然,纪陌又问:“那你又知道仙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因为你们做得太绝了。”
淡淡说出这样的答案,纪陌并没有指望鹿王能够回答自己,只是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阐述事实,像是正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透过它和另一只鹿说话,
“昔日修真门派指使斐国狩猎天人,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只要有这一段历史在,没有一个天人会相信修士。如今天人才是世上的最高武力,可仙洲从一开始就是所有天人之敌,这样的势力能活到今天,不过是因为天人忙着争天下,还没抽出空来认真对付他们罢了。”
不论哪个天人获胜,最后仙洲都会被灭,这就是纪陌对仙洲之人完全懒得客气的理由,此时他看着鹿王越发疑惑的神情,无奈地一笑,“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同样的话,任青崖登上妖王之位的时候我就对他说过。我告诉他,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根除对手,那就别做得太狠,赶走妖洲土地上的居民便可,不要让妖兽骚扰其它人类城市,以免神魔二洲借此来袭。那一次他听了我的意见,可他一点也没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一旦不听话了,下手依然狠辣无情,连半分退路也没留给我。”
再提起过去之事,纪陌如今的情绪也难再有波动,他记得正因如此,任青崖手下的妖王对自己颇有微词。
常辉那样擅长伪装的人在妖洲都被排斥,更别提过去的纪陌。那时他正值年轻气盛的时期,一旦认为什么是对的就一定要坚持,加上妖王对他言听计从,妖兽们早已不满。
纪陌身上没有半分妖气,妖族从未把他当作同类,只怕还暗中视他为妖王的绊脚石。现在想想,任青崖会怀疑他的身份,应当少不了这些手下的挑拨。
没有妖相信人会真心为它们考虑,正如任青崖不相信神明对他并没有利用之心,纪陌虽是为妖洲费尽心力,最终会为他说话的也只有一个鹿王而已。而且就算是鹿王,大概也不是顾着他的好,只是想着任青崖很喜欢这个父亲,不想让自己看重的妖王后悔。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尚且如此,更别提只要沾到人类气息连自己幼崽都能狠心咬杀的妖兽,到底是当年的他太过天真了。
“你们入侵时放任妖兽以百姓为食,为了攻城不惜散发瘟疫令神魔二洲民不聊生,奉朝与妖洲早已成为死敌。任青崖与我反目时更是绝情,生生废了我元婴期的修为,以无冬剑永久夺去了我的眼睛……即使这并非是全部妖族的过错,后果却要由整个妖洲一同承担。”
“如今,于公,我是奉朝的晨星祭司绝不能放过妖王;于私,这双眼睛不许我救他。从妖洲入侵时我便在想,我为了拯救天下而创造出的圣兽,怎么会变成这样?”
提起此事纪陌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想,在鹿王面前说完了也好,这样就没必要和另一只鹿再说一次。
纪陌知道自己在任青崖面前未必还能保持镇定,都这么大人了,吵来吵去地翻旧账多难看,要是那怼人特疼的坑爹儿子再说几句伤人的话,说不定他还能被气哭,真是想想都觉胸闷,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鹿王是个厚道的老妖,本身也是与世无争的性子,所以过去最被任青崖器重。它根本无法理清这两位之间的纠葛,只是看着如今神色冷漠喜怒不形于色的纪陌,想起最初少年和白鹿互相依偎着睡在鹿群之中,连睡梦中都满脸笑意的模样,终是忍不住苍凉地叹息了一声,“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