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袖,拂去身上落花,回了院中,坐在石凳之前,默默地饮茶。
午膳是同谢映舒一道用的。
谢映棠端坐在阿兄对面,小口地咬着肉,眼神四处溜着。
谢映舒身边盈盈站着一个美貌女子,十七八岁模样,素丝单襦,鬓发如云,发间仅斜插一根木钗,素雅淡静,通身装扮不似丫鬟,亦不像大家闺秀。
美人见谢映棠好奇地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丝温柔笑意,半含妩媚,半含端丽。
虽非倾国倾城之色,那端庄温柔的仪态,却让谢映棠眼神微黯。
谢映舒是时淡淡道:“洛水,你先退下。”
“是,郎君。”美人柔声应道,朝他盈盈一礼,便转身退下了。
谢映棠回头看她。
莲步轻移,步态亦是袅娜多姿。
她咬了咬唇,回头问三郎道:“这是阿兄新纳的侍妾吗?看似与旁人不同。”
“她是落难的官家女子,贬为奴籍,有人特意买了来送我,我见她懂规矩,倒也留下了。”谢映舒抬眼,淡淡扫了一眼这丫头,笑意清淡,“怎么?觉得人家仪态端庄,远胜过小娘子你了?”
谢映棠咬筷子,不满道:“待我长大,亦是名门所出,大家闺秀。”
谢映舒冷笑道:“你再咬一下筷子,莫说大家闺秀,我让你知晓什么是好歹。”
谢映棠忙搁下筷子,乖乖巧巧地坐正了。
她想了想,还是神神秘秘地问道:“阿兄,你们都喜欢表姊那样的小娘子吗?”
许净安如今年方十六,知书达礼,讨谁都欢喜,甚至是她那严苛的公主娘亲,也总盼着她能学几分净安的端庄温柔。
谢映舒闻声,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你又想闹什么?作甚么突然与她相比?”
谢映棠含糊道:“我还有两年便及笄了,我这是怕阿兄把我嫁不出去呢……”
她居然还愁嫁。
谢映舒笑得更加温柔,缓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着嫁人之事?谁让你有了这般心思?”
她笑道:“没有谁,我就是自己知道。”
三郎转念想了想,微笑道:“西厢记?”
她想起许久前楼阁之中,眼前这位少年施加给下人的毒打,便没由来地抖了抖,忙摇头,殷勤道:“我还不听阿兄的话吗?那样的书,我再也不看了。”
三郎看着她一张假笑的脸,略深思了片刻,道:“我告诉你如何才能成为许氏那样的女子,你也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可好?”
谢映棠低头想了想,迟疑道:“阿兄当真不罚我?”
这素来锋芒毕露的少年郎此刻柔声道:“我怎么舍得罚你?”
谢映棠起身走到三郎身边,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谢映舒当即变色,垂下眼睑,又柔声道:“哦?那个人,想必也是极好的儿郎罢?”
她掩唇笑道:“自然是好,比起阿兄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谢映舒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肩,淡淡吩咐道:“带翁主回自己的闺阁。”
两侧侍从闻声上前,谢映棠小脸一白,忙抓住阿兄的袖子,急道:“阿兄莫不是在诳我?你还没告诉我,怎样成为表姊那般漂亮温柔之人!”
谢映舒抽回袖子,冷笑道:“我观尔之朽木,再有十年也与大家闺秀无关。带走!”
这小姑娘当即就反应过来,自己不但被诳了,还被亲兄给数落了一番,当即就哭了,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偏偏这丫头在外头素来讲究,当着她阿兄的面,唯恐不惹他烦,嗓门哭得嘹亮。三郎冷冷看着她,厌烦至极,拂袖而去。
谢映棠被带回阁楼,又被锁在了二楼。
这回,谢映舒不曾罚她抄书,而是在某日亲自来看了她。少年穿着官袍,玉带轻缓,眉眼冷戾,他闲闲地坐在桌前喝茶,小姑娘便动也不敢动一下。
谢映舒看她看够了,方才冷淡道:“你与许氏不是同一类人,小娘子若真想让我瞧得起你,须得拿出一些东西来才是。”
她咬唇道:“像你们这样的男子,是不是都愿未来正妻,定是要端庄贤淑能定内之人?”
谢映舒眯了眯眼,看向这亲妹妹,“何谓我们这样的男子?”
谢映棠想了想,试探道:“……譬如,成大人?”
谢映舒蓦地了然,冷笑一声,拍手道:“原来翁主心中那人,竟是成静?小娘子可真是好眼光!”
谢映舒冷笑之时,眉眼如开锋的一把利刃,寒光湛然。
谢映棠见不得她阿兄这般冷笑,当即脸色微变,手心吓出了汗。
谢映舒冷冷警告她道:“你还未到出阁的年龄,再想着这等歪心思,便在阁楼里好好抄书罢。”他顿了顿,又道:“方才宫里传来消息,今早成静入宫觐见,触怒陛下,圣旨已抵达尚书台,册成静为荆州刺史,三日后离京上任。此去路途遥远,凶险难料,我看,小娘子趁早死了这份心。”
谢映棠脸色一白。
她蓦地上前,拉住阿兄的袖子,惊道:“他这等性子之人,怎会触怒陛下呢?阿兄,是不是陛下有意刁难于他?”
谢映舒身为人臣,本就不欲妄论今上,更遑论与这小丫头细说朝政,此刻只是厌烦至极,振袖起身,寒声道:“谢映棠,你再提他一句,我即刻上书参他一本,你信是不信?”
他几乎不唤她全名。
这向来优雅清冷的少年,也动了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