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兵不血刃而下湖广,乃是天命所归!”
“方编修所言甚是,正是如此。”
“……”
一众秦王府行辕的官员吹捧着孙可望,只是怎么听着都有些过于勉强的意思。
这是没办法的,此番孙可望收复了这么大片的区域,说好听了是兵不血刃,说难听了就是礼送。明明是陈文收复江西,导致了湖广清军压力倍增,不得不撤到湖广北部来缩短防线,跟孙可望一星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现在反倒成了孙可望天命的体现,能不勉强就奇怪了。
可是对于这些,孙可望却听得很开心。无他,他从来都不是傻子,但是利欲熏心,皇帝的宝座就在眼前,很多东西也就自然而然的看不见了。
眼见着孙可望高兴,这些官员更是吹捧得越来越不像话,直到把这个话题挑起来的方于宣再度开口,才把这些瓜噪给止住,从而证明了他才是孙可望跟前第一马屁精的地位。
“臣以为,天意昭然,我主自当尽快行禅让之礼,取明而代之。早证大统,才能更好的凝聚人心,进而一统天下!”
此言一出,大帐里登时便是为之一惊,紧接着,一众官员拜倒在地表示拥立,唯有行营大学士雷跃龙依旧站在那里。
“元辅对此可有异议?”
内阁大学士,这可是文官金字塔顶端的存在,自然是人人艳羡。雷跃龙在秦王府做事,接受孙可望的任命,但是比之范鑛、方于宣这些人,对篡位的支持力度却始终不大。孙可望想要篡位,这是人尽皆知的,雷跃龙的表现却并没有辅臣之首应该表现出来的那般,如此不尴不尬,自然是人人侧目,瞪着他的宝座的更是大有人在。
雷跃龙并没有直接回答那个文官,反倒是对孙可望行礼一礼,继而说道:“臣对此并无异议,然则天下未定,会稽、西宁、延平三藩皆奉皇明为正统。愚以为,国主登基,还当依照前岁定下的方略,收复南京之后较为稳妥。”
所谓前岁的方略,正是范鑛、马兆羲等人劝说孙可望支持楸枰三局时提及的收复南京,以东南财货养西南锐士,进而压服其他各路明军。有了南北朝的局面,才好登基称帝。
这等说辞,是支持范鑛这些孙可望的亲信的倡言,他们自然不会跳出来打自己的脸。可是此番劝进,却是方于宣拉起的声势,自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时移世易,如今上天眷顾我主之意已经明确,行禅让之礼,登基为帝,有何不可?至于陈文、李定国、郑成功等人,不过是明廷的武将。明亡,三将必然大乱。届时我主以天子堂堂之势挥军各向,自当扫平群雄。”
方于宣的言辞之中,一个劲儿的把话题往孙可望的天命上引,雷跃龙若是继续反对,怎么说都会落入到陷阱之中,引起孙可望的不满。但雷跃龙却是个官场上的老油子,这若是还听不出来,如今的地位也就是做梦梦出来了的。
“臣请国主裁决。”
皮球到了孙可望的脚下,看着这些拥立的大臣,孙可望也很想早一天登基过过皇帝瘾,但现在李定国内患尚在,陈文在外的威胁也越来越大,雷跃龙说得对,确实不能急于一时。只是不能早日登基,他也同样是心有不甘,怎是一个矛盾了得。
片刻之后,孙可望从沉思中走出,向帐中的众臣说道:“诸君的拥立之功,孤绝不会忘记。只是雷先生言之有理,现在确实是需要稳妥为上,待到攻取武汉再行禅让之礼。”
从隔着江西的南昌到湖广北部的武汉,已经是迈进了一大步了,对于孙可望来说却是好容易才忍下来的。
而导致了他需要按捺住称帝野心的陈文、李定国等人,自然就更是恨上加恨,很快他就发出了一封书信,是写给陈文的。
………………
孙可望的信使自长沙出发,进入江西。由于是秦藩派去求见陈文的信使,江西这边也安排了驿马和官船,书信在二月就到了陈文的手中。
孙可望新近收复湖广南部,邀请陈文到长沙会盟,商讨楸枰三局下一步的方略以及江浙和西南明军的配合作战事宜。
看过了书信,陈文冷笑了片刻,就直接将其交给了一个从南直隶前来求见的士人。
“顾先生,这就是本王迟迟不肯挥师南直隶的原因。”
陈文口中的顾先生正是明末清初的大儒顾炎武,此前在归庄家中斥那些士绅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也正是其人。
和与其齐名的黄宗羲不同,顾炎武反对专制的同时,也认为明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士绅非法挤占了太多的资源,把老百姓饿得不得不揭竿而起。可以说,陈文如今的所作所为,顾炎武本人还是比较能够接受和认同的,所以当初他在惊隐诗社倡言引陈文大军入江南,而当那些士绅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而大肆反对的时候也可以毅然决然的南下。
只不过,顾炎武的心思是好的,但陈文要考虑的问题却更多,孙可望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会盟?”
看顾炎武的表情,陈文立刻就明白了,其人根本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是他便为其释疑道:“永历三年到四年,尚未有受封的秦藩要求贵州、四川、湖广等地的勋镇与其会盟,接受其节制。大军进入贵州,匡国公和忠国公摄于秦藩势大,遣使与其会盟,结果却遭到出兵攻伐。大战过后,忠国公自杀、匡国公避难水西安氏,秦藩全取贵州。”
匡国公皮熊和忠国公王祥都是贵州的军阀,军纪不严,战斗力也很差,所以后世普遍认为孙可望兼并其军是有积极的方面的。
对于抗清,确实是如此,毕竟接下来西南明军两蹶名王,收复了大片的失地。但是对于同为军阀的陈文而言,却是极其危险的信号,就像他始终拒张名振而远之是一个道理。
“类似的事情还有,永历四年到五年之间,秦藩遣抚南王入川,四川众将当年多与张逆有隙,多不肯与其会盟。抚南王受命,大军攻伐各处,四川王师或败或降,更有不少降了鞑子的。夔东众将能够保全,完全是据险自守,抚南王一时难以攻取才能得以幸存下来。”
大西军出滇抗清,第一步不是与清军交战,而是利用会盟来兼并临近各省的明军,继续壮大势力,如此才有了后来云贵各省明军同出大西军的局面。陈文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孙可望所谓会盟,就是要兼并江浙明军,而更大的猛料还在后面。
“永历六年,西宁王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时人皆以为大明中兴有望。顾先生可知道西宁王后来为何不再继续于湖广奋战,反倒是南下广西吗?那是因为秦藩出于嫉妒,派人邀请西宁王前去共商大计,实为诱其前往,以便于加害。结果没想到事情败露,西宁王被迫率领本部兵马南下,为的就是不与其相争,免得便宜了鞑子。”
“甚至就连衡阳大捷,也是孙可望密令冯双礼不予出兵,想要借尼堪之手除掉西宁王,才没有得以尽取全功。而逃走的清军大部,第二年就在周家铺打败秦藩大军,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只可惜西南王师菁华去其大半,想要缓过劲儿来,却是千难万难的。”
“即便如此,秦藩除西宁王之心依旧不死。永历七年,西宁王兵败肇庆,退回柳州。秦藩遣冯双礼帅大军攻伐,结果被西宁王打败,这两年才算消停下来。”
李定国两蹶名王,顾炎武当年听说了也是无比振奋,甚至还赋诗纪念。谁知道接下来李定国却南下广西,孙可望接手湖广战场后便是一场惨败。一直以来他还以为是二人的战略失误了,没想到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龌龊。
“说句明白话,孙可望想要本王去长沙,是为了在那杀了我,进而并吞江浙,他以为隔了几千里地我就不知道他做下的那些腌臜事了,却也太小视我陈文了。”
接下来,陈文又给顾炎武普及了一下十八先生之狱等事,将西南明军中扶明派与自立派之间的内斗以及孙可望篡位的野心粗略的讲了一讲,直听得顾炎武连声叹息。
暂且安抚住了顾炎武,陈文便将孙可望的使者唤来,明确的告诉他,让他回去回复孙可望,江浙明军收复大片失地,还在休整当中,没有时间跟他会盟。另外,江西分地,大批军属在地方上休养生息,秦藩大军若是进攻南京,烦请绕道,以免军士骚扰地方,给双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送走了信使,陈文与顾炎武又聊了聊,尤其是顾炎武也在为他所著的《天下郡国利病书》收集各地的资料,所以二人每次见面都会聊一聊江浙的一些固有情况和变化以及如今的改革成果。
顾炎武博学多闻,尤其是对于那些陈文所不了解的细节都很是清楚,二人的交流也是互相砥砺和补充。到了晚上,陈文邀请顾炎武赴家宴。岂料二人刚进了内宅,院门还没关上,一个军情司的军官就满头大汗的追了过来。
看过了盖着绝密和加急的文件,陈文愣了足有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算是恢复过来。而这封让陈文震惊不已,让顾炎武看向陈文的表情时疑惑万分的军情中只提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十天前,延平藩数万大军尽出中左所。其目标既不是惠州的尚可喜,也不是福建北部的刘清泰,而是南京。
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