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1 / 2)

黄金台 苍梧宾白 2656 字 10小时前

严宵寒还没答话,那人立刻像刚才摸钱袋一样飞快地收回手, 嚷嚷道:“你听听你听听, 大仙都发话了, 别挡道,让我进去!”

这人一开口,就像十只八哥在耳边齐声聒噪,扯着个破锣嗓子哇啦哇啦乱喊, 严宵寒烦的要命, 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刀。那人跃下马背时, 他灵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声清脆的响动,仿佛金石相撞,“当”地一声,悠远绵长,余音不绝。

他立刻抬眼盯住那人,那人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走来, 斗笠下的嘴角勾起一丝稍显轻佻的得意弧度。两人擦肩而过时,严宵寒忽然反手一挑一钩,迅疾无伦地将他背上的包袱扯了下来。

那人的反应也很快,几乎是严宵寒动手的同时,他扯住了包裹的另一头,斗笠随着动作向后滑脱,露出底下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凶巴巴地问:“干什么?”

“解剑。”严宵寒面无表情地说。

那人一脸茫然:“解剑?哪来的剑?”

严宵寒目光下移至二人手中的布包上。那人一看,立刻心宽地笑了起来:“你说这个啊,这不是剑。”

“打开。”

那年轻人摇了摇头,神态里有种故作老成的无奈,装模作样地道:“你真想看啊……那好吧。”

严宵寒不信邪地盯着他三两下解开布包,一圈一圈绕开布条,露出其中一截黑乎乎的、近三尺长的——

烧火棍。

严宵寒:“……”

那人十分无辜地道:“我都说了不是剑,你非要看。”

屋内看清这一幕的侍从们全捂着嘴低下头,艰难地憋着笑。严宵寒好歹还能沉住气,淡淡地道:“拿来,不要带进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人也没坚持,松了手,只是进门前小声嘀咕道:“穷酸。连根烧火棍都不放过。”

严宵寒忍耐再三,终于高抬贵手将他放了进去,同时又隐约感觉到一丝古怪。那人看起来很年轻,却带着一身老江湖的落拓气质,直眉楞眼里有种难以觉察的圆滑,严宵寒三番两次地试探,都被他不着痕迹地躲过。他仿佛早已料定自己会成功走入这座破庙,所以哪怕被严宵寒抽刀拦住,也没有动真怒,反而自始至终都在见缝插针地损他。

这种有分寸而针针见血的说话方式,真的非常熟悉。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失心疯了,大概刚尝到点甜头,就迎来经久的分别,导致他看什么都会忍不住想到傅深身上去。

比起严大人几乎明晃晃挂在脸上的不待见,齐王和随从们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都很友好热情。严宵寒就走了那么一小会儿神,一眼没看住,那人已坐到了火堆旁边,一边舒展四肢烤火,一边侃侃而谈——没见过世面的齐王殿下竟然还听的饶有兴致。

“……在下姓任,单名一个淼字,命中缺水,燕州人士。我十六岁起便走南闯北,四处行侠仗义……父母?先父母早逝,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我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给一个商户当家丁护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时候也给邻居家帮忙,就……看中了那家的小姐。”

严宵寒心中暗暗嗤笑,齐王殿下却格外喜欢这种情情爱爱的故事,比话本戏文还带劲,兴致勃勃地追问道:“然后呢?”

任淼喝了口热水,继续道:“他们在京中的生意做不下去,便将宅子赁出去,收拾东西回了荆州老家。”

齐王唏嘘道:“可惜,可惜。”

“不可惜,”任淼一笑,“我这不是来找她了么。”

他说着,还回过头来看了严宵寒一眼,看得严大人莫名其妙,心说你追你的心上人,看我干什么?显摆你有意中人?

齐王问道:“那人家姓什么?做什么生意的?你能确定她就在荆州吗?万一他们去了别处呢?”

“姓孟,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任淼道,“要离京去荆州之事是她家长辈安排的,她一个未嫁女也无可奈何,只能让丫鬟偷偷给我送了封信。”

齐王失声道:“你们……你们竟是两情相悦?!”

任淼道:“那是自然。要不然只是一厢情愿,我还千里迢迢地追到这里干嘛?她虽未明说,但必定时时盼着与我相见,我不能辜负了她。”

这话一出,听众都跟着一怔,尤其是有家室的几位,深受触动。严宵寒原本还对他颇有偏见,嫌他废话太多,油嘴滑舌,却被蓦地这句“不能辜负”牵动心肠,那尽力克制的思念犹如决堤之水,不可自抑地漫了满心满眼。

沉默良久,严宵寒才道:“行了,别在这儿玷污人家姑娘的清誉了。”

任淼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道:“这位大哥,看你相貌堂堂,想必已经成家了吧?”

严宵寒冷淡矜持地点了点头,问道:“你是燕州人士,可听说过北燕铁骑统帅,靖宁侯傅深?”

“听过啊,谁没听说过他,”任淼吊儿郎当地道,“你该不会是想说你跟靖宁侯是一家子吧?恕我直言,大兄弟你这牛皮可要吹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

“都看着我干什么?”任淼尴尬地问。

严宵寒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是说,你既然身在北燕,为什么不投北燕军,将来挣下一身军功,再风风光光地迎娶你那位孟小姐?你现在纵然追到荆州,哪怕上门提亲,人家也未必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从军不好,”他摇摇头,笑道,“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不想建功立业,就想跟意中人相守一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现在凭本事也能挣到衣食,足够养活一家人,要是去从军,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撇在世上,我就是死也闭不上眼睛。”

这人简直是上天派来戳他心窝子的,一戳一个准,严宵寒都快让他戳吐血了,不死心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位孟小姐不想凤冠霞帔、封赠诰命,只想跟着你过清贫日子?”

任淼屈起一条腿,眼中流露出些许羞赧而眷恋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世上那么多人,她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我……”

那藏不住的温柔几乎灼眼,严宵寒心中半是怅然,半是酸苦,任淼说的何尝不是他最深刻的遗憾和求而不得,可他和傅深,一个贵为公侯,一个位高权重,就算不恋栈权位,又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说走就走?

经年累月地被“身不由己”拖着,在红尘里沉浮,只怕这一拖,就拖到了迟暮。

任淼瞥了一眼怔然的严宵寒,眸光闪动,悠闲地换了个话题:“几位是哪里人?也是去探亲访友的么?”

严宵寒不说话,齐王硬着头皮顶上,道:“是,我们从京城来,打算到荆州投亲。”

他没有多说,任淼也很有眼色地没有追问,只说:“可巧,以后说不定还能在荆州城遇见,到时候我请各位兄弟吃酒。”

至晚间时,雨势稍减,任淼烘干了衣服,厚着脸皮蹭了他们一顿饭,吃饱喝足后,自己抱了一堆稻草,在墙角堆了个地铺,舒舒服服地睡了。严宵寒安排好人守夜,路过那处墙角时,脚步已放的极轻,本该在睡梦中的任淼却耳尖一动,眼皮跟着一抬。

两人正巧看了个对眼。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直冲严宵寒天灵盖,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他分明有所感觉,却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