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就像是发芽的种子,在宋子朝的施肥浇水下,在蒯聩背叛的阴影下,它在卫侯心中长得愈来愈旺,最后蒙蔽了理智和耐心。
“来人,去将孔圉和伯姬提来,孤要当面审问他们!”
弥子瑕应诺而去,带着卫宫甲士又一次将帝丘街巷弄得鸡飞狗跳,他们驾车直奔孔府,敲了半天门却无人来开。弥子瑕暗道不妙,撞开一看后,府中只剩下懵懂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臣妾,孔氏夫妻和他们的儿子孔俚却早已不知所踪……
……
蘧伯玉是卫国的大夫,名瑗,字伯玉,他是卫国有名的贤人,为人十分正派,深得卫侯元的信赖。时值卫国社稷安危之时,他为了能出一份力,竟将不多的族兵全部交付给统军的王孙贾,连家财也资助一空,四处购买军械甲盾,还不断回领地征召乡党来帝丘,为即将到来的攻城战做准备。
今日他从帝丘南门入城,刚要进入城门时,却见到一队车马匆匆朝这边驶出,那马夫他认识,正是孔氏的御者。
于是蘧伯玉将车往路中央一拦,气得那御者七窍生烟,挥鞭就要打,却被车上的人制止,那人掀开帷幕伸出头来一看,见是熟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男主人年过三旬,眉目庄重迤逦,半尺的胡须黑油油的,梳理得很整齐,正是孔圉。只是他行色匆匆,额头满是汗水,同行的家臣们全副武装,还在不断回头看后面,似乎是害怕有追兵。
孔圉干笑着问道:“伯玉,这是何意?”
蘧伯玉反问:“子明,你这又是要去何处?”
“我奉君命要出城一趟,子明快些让开道路,我有急事……”
蘧伯玉眉头大皱,寸步不让,“赵兵随时可能会来围城,子明乃卫国上大夫,挑这时候驾着私车离开,莫非是惧敌?这不像是平常的你!”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有个总角孩童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好奇地往外张望,却又被里面的人拉了回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子的训斥。
这孔圉竟然还将其妻卫国公女和他的儿子一并带了出来,蘧伯玉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我知道伯玉乃不欺暗室之人,但我也是逼不得已……”
事到如今,孔圉也只能实话实话了,他便将赵氏和蒯聩派使者来说他,同时散播消息,说僭位称君的蒯聩留着执政的位置等他去。于是卫侯大怒,要派人出来索拿,幸而孔圉及其妻在宫中也有眼线,提前得知了消息,乘着还没被通缉,城门未闭,便赶紧出来了。
“若是诬陷,子明坦然入宫,在君上面前说清楚不就行了,你这一逃,岂不坐实了谣言?”
“说不清了……”孔圉一脸倒霉,“我妻与蒯聩的确有信件来往,信中还曾戏言说等君上百年之后,蒯聩若想归国为君,孔氏当助之,这些东西不知为何被呈到了国君案上,加上有宋子朝在进谗言,这下根本说不清了。”
“是蒯聩派人做的?为的就是离间君臣!”
孔圉摇了摇头,叹息道:“君上多疑,我若不想做阶下囚,还是先逃回领地去为好!”
话说到这份上,既然孔圉不是去投敌,蘧伯玉也不好再拦了,只是向孔圉承诺,说他会进宫去为他解释清楚。
看着孔圉一行人越行越远后,蘧伯玉回过头,见到的是弥子瑕那张形貌秀丽俊俏,现在却被乌云笼罩的脸。
“蘧大夫,你放跑了要犯,是要与之同罪么?”
蘧伯玉整理衣冠,坦然道:“孔圉并无叛君之意,这只是一场误会。“
“证据确凿,谁还会相信孔氏无辜?”
“我会劝说国君的,请弥大夫带我入宫向国君交待罢!”
……
半个时辰后,蘧伯玉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卫宫里走出来。
他面对的不再是当年被乱臣驱逐出国,却能勇敢而冷静地在国都近郊静待事情变化的卫侯元了,而是一个患得患失,觉得身边任何人都可能背叛的狐疑老人。他不分青红皂白,将蘧伯玉痛骂一番,然后让宋子朝再派人去索拿,一定要将孔氏抓回来。
“敢背叛的寡人的人都得死!”卫侯元像一头久病的老猫,只能靠恐吓的龇牙咧嘴来维持自己的威仪。
蘧伯玉不由仰天而叹道:“如今赵氏逼近,君上却自毁栋梁,难道卫国真的要亡了么?”
……
而与此同时,当西部天空的颜色变得像凝滞的血一般鲜红时,在一条溪水边歇一口气的孔圉听到了马蹄声正在逐步接近。他脸色顿时煞白了,站起来后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和亲信家臣们一起,挺立在载有妻儿的马车边。
然而追来的不是战车,而是从另一个方向包过来的单骑,高大的马儿从道路尽头露面,马鞍上坐着黑衣黑甲的骑士,他们脚踏马镫,手持环首刀,威风凛凛。
赵无恤的骑将虞喜发现了孔圉一行,他以及身后的五十多名骑兵斥候,从那大军开拔飘起的尘埃中慢慢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