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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言令色,鲜矣仁!”
是夜,中都的这场师徒相聚最终不欢而散,孔子在扔下这样一句话后,再不将宰予这个背弃周礼治邦的人视为自己的弟子。
他事后还对颜回感慨道:“我以往看待一个人,是听其言而信其行,以言取人,于是失之宰予,错信了他,竟让他在中都为政;自此以后我看待一个人,必先听其言而观其行!”
接下来的行程里,孔子沉默了许多,宰予的话也对他产生了不少震动:赵无恤善于治民,这在子贡传递回的晋国成邑之治里就能看出一二,毕竟晋鲁两国风马牛不相及,孔子也并未太过在意。可当赵=无恤强势进入鲁国,与孔子成了邻居,两相对比之下,许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宰予竟然认为,赵氏之政要比自己一心想要进行的复兴周礼好那么多?
如今的情形,是不是跟当年少正卯效仿他开设私学,门下三盈三虚有些相似呢?赵氏君子口口声声对他敬重有加,说着“修齐治平”的鸿愿,他真正做的,又是什么呢?
怀疑就像是鸡子上的细微裂隙,一旦产生就无法再度闭合,带着这种心情,等孔子再细细观看郓城风物时,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
以往夹道劫持的群盗几乎消失殆尽,一条条长船渔舟靠岸后,冲出的不再是凶神恶煞的劫匪,而是衣衫褴褛的民众扶老携幼,在手持戈矛的邑兵亭卒注视下,涌进湖岸边的窝棚里。
这里正在进行的,是名为“徕民”的政策,由赵无恤的首席属下张孟谈主持,用带着兵卒在此维持秩序,防止暴乱的冉求的话说,大野泽里的流民们投靠郓城,仿佛“归之如流水”。
冉求在中都时饱受盗患之苦,一度还被群盗团团围住,若非赵武无恤路过相救,后果殊为难料。当时孔子对解决盗寇,除了强调教化外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可现在在赵无恤一手硬,张孟谈一手软的治理下,却基本得到了解决。
他颇有些兴奋地向孔子解释道:“在去岁入秋时盗跖进犯被击溃后,大野泽里的群盗就开始陆续归降,整个大泽周边,原本就在此的渔民野人,还有为了逃避宋、鲁、卫、曹苛政而逃入的民众,大概有三四万之多。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的男子大概万人,所以盗跖当年才能号称从卒九千。”
“张子料想,群盗想要的东西和普通农人别无二致,无非是田地和房屋,谁不希望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是大野泽中的食物都只够勉强活命,他们无法获得这些,只能靠流动劫掠来维生。放在以前,群盗之所以不愿登岸从良,原因是诸侯卿大夫们赋税劳役极重,士人忧愁而民众辛苦。”
“现在却不同了,小司寇和张子实行徕民之策,郓城四界之内,岭坡、土山、洼湿的土地,新附的编户齐民都能每户分到五十亩,亭里还能租借耕牛开垦,并免除他们三年的徭役赋税,这就是从其所欲而避其所恶。小司寇已经把这些都写在新修订的律令中,此举足够为郓城招来一两万从事农稼的人,此外中都、阚邑,还有濮南也在做类似的事情,恐怕到了今岁春种秋收时,湖泊中只会留下少数渔民了。”
孔子微微点头,对于盗患消除,他还是很欣慰的,看来当初君上任命赵氏君子为小司寇并没有错。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如今西鲁的均势已经失去了平衡,赵无恤一人独大。
枝大于干永远是导致国家不稳的重要原因,是不是应该着手加以限制了呢?
比肩群盗一去,齐国又败,鲁国也就没太多倚重赵无恤的理由了。
孔丘弟子公孺良的关注点却不同,他催问冉求道:”子有师兄,既然大野泽的盗寇已经溃散,那群盗之首柳下跖可伏诛了?“
冉求回答:“未曾,如今盗跖还在东山岛上,手下依旧有数钱之众,千余兵卒。”
“小司寇就不曾用兵剿灭之?”
盗跖是终结了孔子在中都之治的罪魁祸首,他不仅曾与孔子驳辩,手下群盗还曾伤及孔子,于是他被孔门弟子视为仇敌,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冉求解释道:“我与盗跖交兵过,却错失了将其斩杀的机会。他在溃败后一度降服,并随小司寇攻击齐、卫,最初或许是虚以委蛇,不过如今在赵氏大败齐人的威势下,已经不敢造次了,小司寇手里舟师不足,又遭了疫病,所以只能维持现状。”
公孺良不满地抱怨道:“古人言,除恶必尽,盗跖不去,鲁难未已啊!”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盗跖如今降又不降,反又未反,或是希望靠着帮助赵氏击齐的功绩,入赵氏为家臣。我看晋国中军佐也是这意思,传闻再过些天,盗跖便要登岸拜会赵卿,只希望他能离开鲁国。”
莽撞耿直的公孺良还是觉得就这么放过盗跖太过轻松了,他闻言后眼睛一亮:“既然如此,子有师兄统领郓城防务,莫不如乘柳下跖登岸时将其一举击杀,一面能为赵小司寇消除后患,也能替儒门报中都之怨。”
“这……”
冉求闻言面带犹豫,就他本人而言,他认为将盗跖彻底消灭后,赵无恤徕民之策的效果会好上许多,还能彻底消除后患,大野泽将成为一片舟舸通行的安全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