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氏显然没有给齐人这种机会,且不说这两座城邑的防备都十分谨慎稳固,就说已经渡过濮水的赵鞅,便一直在齐军身后二三十里外徘徊,像一头等待猎物耗尽体力后猛扑上来的狼。一旦齐军打算攻城,恐怕会受到内外夹击,后果只会更惨。
北去寻找辎重和那位倒霉被俘公子的陈恒迟迟不见回复消息,现如今他几乎成了齐军唯一的指望。也不知道下一次粮食何时送到,反正沿途经过的那个粮站已经被完全捣毁,谷物烧得半点不剩。
“这肯定是赵无恤的手笔。”阳虎在齐侯面前咬着牙如是说。
那支让阳虎在五父之衢受尽屈辱的骠骑,以它们两倍于步卒,日行六七十里的速度,此刻已经抵达齐鲁边境了罢。若是赵无恤转而掉头南下,再和已经渡过濮水的赵氏主力配合南北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齐军数量依然占优势没错,但身处敌境,更关键的问题在于,齐人现在已经失去了战心,士气接近崩溃,甚至无法抵御一场突袭。
总之,再这么下去,齐军要完!
这是阳虎这半年多来虎落平阳练就的敏锐感官,
如果齐侯再不想办法的话,阳虎就得自己寻找脱身求生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营帐外面传来了阵阵惊呼声。
“赵兵这么急切就发动进攻了?”
阳虎骇然,这超乎了他的预想,赵兵应该再等一两天,等到南方的徒卒和北方的骑兵汇合,再乘齐人最虚弱的时候才对啊。他握着剑,探出头一看,却不是袭击,而是齐人在团团围观着什么。
……
齐国的营地如今像个醉汉似的,扎得东倒西歪,早没了夷仪大胜后的精神气。
阳虎出来时,看见几十匹马在雪地上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寻找雪下的枯草根茎,人都没吃的,哪里还能供给马匹?兵卒们则疲惫地挤在火堆旁,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行军,只有休憩时才能在火堆旁烤着永远都不会干的衣物和鞋履足衣,此时一动也不想动。
昨日和前日还有人在营地周围捕猎野兽,但除非是练就一身技艺的猎人,否则在这种天气下寻找食物显然是种奢望。阳虎见过不少偷偷离开营地觅食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大队人马在涂道旁发现了他们冻得僵硬,被野兽吃掉一半的尸体……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舔干稀粥后睁着疲倦不堪的眼睛,然后痴痴地望向阴沉的天空……
直到那阵成功吸引了阳虎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是君上!”
阳虎挤上前去,却看见齐侯脱下了从不离身的厚重大裘,这位年过六旬的国君和普通兵卒穿的一样单薄朴素,显得有些老迈,兵卒们先前对齐侯的隐隐不满,顿时因为这身打扮而消了一半。尽管阳虎知道这是临时装出来的,却不免为齐侯的聪明和演技而感叹。
但,他这是要做什么?
却见齐侯朝周围的兵卒们抬起了手,面色戚戚道:“孤不天,不能事天帝,使上帝怀怒,降下雪雨,害得三军受累,冻饿不堪,死者相望于道,不能归葬蒿里,寡人之罪也!”
他停顿了一下又满怀感情地说道:“然此地离齐国仅有百里,三日之程,还望众人尽力前行,早日回归乡中里闾。寡人有言在此,凡此次出征者,家中税赋减免一半,三年内再不征召!”
人群中一时轰动,赋减免一半,三年不再征召?他们隐隐有些激动,这可是重敛横行的齐国难得的恩惠了。
但随即有人嚎哭道:“君上仁德,但吾等如今最紧要的是身上寒冷,腹中空空,还望君上怜之,赐一顿饱食!”
众人瞬间反应过来了,的确,什么减税一半,免征三年,都是日后的事情。正如诗言:“无衣无褐,何以卒嵗?”如今他们腹中饥饿,甚至连再走上三天,走回齐国都困难。本来重新开始闹哄哄的齐人顿时一片寂静,殷切的目光看向了齐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