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 / 2)

浮梦旧笔 申丑 2574 字 6天前

裴谌遂修书一封,诉尽衷肠,交与林敷道:“林兄,让雁娘再等我几日。”

林敷叮嘱道:“三郎,君子一诺,切莫让雁娘空等。”

裴谌又指天为誓,定求了母亲去见雁娘。

裴母搬了张胡床守在门边,拉着一张脸,硬梆梆道:“三儿要去,拿刀抹了为娘的脖子再去。”

裴谌跪求:“求阿娘成全,雁娘患病,我怎能弃她不顾?”

裴母一点点转过脸,古怪一笑,问道:“三儿要弑母吗?”

裴谌大惊失色,泣道:“儿子不敢。”

裴母道:“三儿要去,等为娘眼闭后再去吧。”

裴谌困在屋中,耳听裴母斥责自己不孝,又哭裴父早逝,悲另两子早亡,她放长悲声:“我儿不孝,老身为子操碎了心,如今为着一个妓子便要弃亲娘不顾。”

裴谌自责不已,他无能而又软弱,既不敢违了母命,又不愿辜负雁娘,一人缩在角落妇人般自怜自伤,呜呜低泣道:“雁娘,非是负心,我实是无法。”

雷刹满目嫌弃,这是裴谌,空生一副好皮囊,腹无才学,志不坚定,左右摇摆,誓言于他不过随口一说,过后自会寻找千百个借口为自己推脱。

夜色浓墨般晕开,油灯昏昏一点,裴谌蔫在一边,躲在暗处,连自己也觉自己面目可憎。油灯的那点光摇了摇,投在案上的灯影与跟着摇了摇,慢慢拉扯扭曲,浓夜里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它发出一声细微而又悲伤的轻叹。

雷刹将长刀操在手中,手往灯影探过去,灯影惧他,黑雾似轻避开,一点点不依不饶顺着案几爬到了地上,往裴谌那延展过去。

雷刹正要飞起一脚踹向裴谌,裴谌忽然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眸闪亮,敲着自己额角,道:“我糊涂了。”他冲着雷刹深揖一礼,“我竟将表兄忘在脑后,表兄,助我一回,雁娘病重,我要见她一面。”

雷刹唤他:“裴衍?”

“表兄再不相帮,我无人可求。”裴衍缠着雷刹,说了一车讨好的话。

油灯一点火苗,昏昏地燃在那,灯芯轻卷,豆大的火苗跟着跃动,灯下爬动的暗影消失无踪。裴衍急得火烧眉毛,见雷刹不动,求道:“表兄,人命关天,求表兄相助。”

雷刹倒转长刀,将刀柄递于他。

裴衍怔愣片刻,醒悟过来,抽出长刀劈开直棂窗,踩着案几翻窗逃了出去,他行动苍惶,帽丢发散,雷刹跟着跃窗坠在后面。裴衍没跑多远,见武侯在那巡逻,又折回来,披头散发揪着雷刹道:“表兄,送佛送到西。”

雷刹无奈,只得带他避开武侯,翻过坊墙,顺着墙根往邻坊小宅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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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谌置买的宅院坊中偏角,巷道在夜中没有尽头一般,裴衍文弱书生,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几番摔倒,碰得头角青肿狼狈不堪。

远见一盏白色灯笼挂在门檐前,裴衍心里一慌,脚一软扑倒在地,也不知哪生得力气,明明手软脚软,却快步到了宅前,推开虚掩的院门,正堂灯火通明。

雁娘浓妆艳抹,锦衣红裙跪坐堂前,她病中消瘦,两颊高耸,胭脂虽掩去病容,却衬得眉目带着咄咄逼人的凄艳,盛极将败的花,再艳也带着无可挽回的可怜。唇边两点面靥,将哭却似轻笑。

她怔怔地看着裴衍,满目的不可置信,凝结着无解又绝望的哀伤。

她日日期盼,夜夜等侯,然而他总是不来,欢情如晨雾,转瞬而逝,誓言如镜花水月,不过虚妄。她明知他不再来了,偏偏又抱着一丝妄想:他有书要读,有娘亲要孝敬,有知交要相会,他许是一时绊住,不得前来……

她病得突然,丰盈白润的手臂眼见瘦骨支离,臂钏松滑,虚虚环在腕间。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条。这是骗人的,她吃吃一笑,退下臂钏扔到一边,镜中容颜残败,她久不盛妆了。

假母嫌她将死,翻脸无情,搜去珠宝衣料,遣退婢女丫环,她孤身一人躺在帐中,似有恨,又无力认命,她不过一个私妓,学得琴棋书画,描得黛眉朱唇,不过博君一笑,得一晌贪欢,争几许缠头。

还好,她心恋的情郎并非贪婪无耻小人,他不能亲来,却托友人用她的财物为她赎身。她忽然又起妄念:不如再等等,再等等他就来了。他立过誓,亲许了此生,怎会是假。

然而,他还是不来。

他的娘亲以死要挟,他老实孝子,怎会来?

她自忖命不久矣,耗尽千金万为自己打了一副棺木,漆重彩,描金纹,生前无所依,死后终有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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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娘伸出干瘦的手,一点点抚着裴衍的脸,眼泪扑簌簌落在裙摆,氤开一滩滩的痕迹。她的酸楚,她的暗恨,她的心底生出了无限的怨气。

“裴郎,你怎会来?”他怎会来?他是一个负心汉,空许盟誓,却又弃她不顾。他本不该来的。

裴衍微有不解,更多却是心疼不舍,他答道:“林兄说你病了,我……我便来了。”他握着她消瘦的手,红了眼眶,“雁娘,我懦弱无用,然大丈夫一诺千金,我不负你。”

他小心将她拥入怀中,喃喃道:“雁娘,等等我。我娘亲生性阔朗,极易相处。长兄有为,在外为官;二兄虽胡闹,待我却极好。我徐徐图之,总会磨得娘亲松口。”

他越说,雁娘哭得越凶。

裴衍手足无措,慌忙去擦她的眼泪,道:“雁娘,是我的错,总叫你等了又等。”

雁娘一迳摇头,她伏在他的怀里痛哭,那些悲凄,层层叠叠,怎也化不开。

他们有生死之约呢。

“裴郎,你可记,我们生死同穴?”她收起泪,漆黑的双眸晦涩发暗,藏着贪婪执念奢忘,她在他耳边轻问,“阿郎,你陪我可好?我等得你好苦,好苦…… ”

裴衍正满腹愧疚,点头便要答应。

“够了,他是裴衍,不是裴谌。”雷刹出声喝止。

雁娘瞬间抬起头,大怒,环着裴衍枯瘦的双臂猛然收紧,倒竖着双眉,声音尖厉如夜枭:“裴衍就是裴谌,他们有何分别?黄天后天可为证,他许我一生,他欠我的,他欠我的。”

雷刹道:“裴谌家境贫寒,父兄早亡,寡母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又变卖家产供他卖书,盼他哪日得贵人赏识举荐,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裴谌长于妇人之手,才学平庸,好钻营,却无能,看似老实本份,实则懦弱无信,好颜面又自卑。他与林敷来往,分明慕他之势,却拿君子之交遮掩。”

“你与他在林家宴上相识,互许终生,然而,他虽称要娶你为妻,纳你为妾,却根本做不得主。你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还将私财交托,盼能长相厮守,结果落得饮恨而死。”

她身死,恨却未消,一日一日反复思量,终成执念,难以释怀。

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