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何必多礼?”真定长公主忙上前将她扶起来,歉然道,“前些日子我听子竟说起,才知姑母在此修行,却一直未曾前来探望,担心扰了姑母的清修。不想,今日还是惊动姑母了。”
“贵主言重了。心思若在清修上,便无时无刻不能清修。”青光观观主道,又望向郑夫人,轻轻点点头,“贵主近来身子有些虚,吹不得风,不妨随贫道去静室中坐一坐罢。”她似是一眼便窥破了什么,真定长公主不禁微微笑起来,郑夫人的神色也松快了不少。
到得静室之后,小郑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王玫都上前给观主见礼,口称“姑祖母”。崔蕙娘、崔芝娘、崔英娘与崔简、崔韧也跟着跪拜行礼,口称“姑曾祖母”。观主神色淡淡地颔首,给了每人一个装着符箓的小香囊。
真定长公主便道:“除了九娘之外,你们都是头一回来青光观,不如替我和阿嫂去前头三清殿里上香祝祷一番罢。”郑夫人也道:“四处走一走也使得。附近就是曲江池,也别太过拘泥着。有我们陪姑母就足够了,你们都尽可松快些。”
“姑祖母、阿家、叔母都疼我们呢。”小郑氏便笑吟吟地带着妯娌、孩子们告退了。
王玫引着三位嫂嫂在观中逛了一圈,因地方并不算太大,不多时便走遍了。于是,她又陪着她们去主殿三清殿、侧殿老君殿、祖师殿中上香跪拜。小郑氏、李十三娘也有些日子不曾出门,商量着想去曲江池。清平郡主担心崔英娘疲累,便不随着她们去了。王玫一时寻不见崔简,心里有些担忧,也没有跟着去。
送了小郑氏、李十三娘出山门后,清平郡主牵着崔英娘缓步往里行,轻声道:“你大可安心些。这四周都是咱们家的部曲,阿实一定没事。何况,你方才不是派了贴身侍女随着他么?不过——”她顿了顿,又道,“他身边也很该有几个紧跟着服侍的人了。”
王玫明白她正委婉地提点她多安排几个人在崔简身边,于是接道:“二嫂说得是,我原也遣了丫头小厮服侍阿实。只是阿实和他阿爷一样,都不习惯他们跟随在身边,昨日归宁的时候便没带着他们。改日我再请阿家赐几个得力的仆婢,只盼合阿实的眼缘才好。”
清平郡主瞥了她一眼:“你却是个坦诚心善的。”
王玫笑而不语,将她们带到一间收拾干净的寮舍边,与旁边守候的女冠行礼,便道:“二嫂且带着英娘歇息片刻。观主医术高超,过会儿不妨请她为英娘开些调养方子。”
清平郡主揉了揉崔英娘枯黄稀少的双丫髻,长长一叹:“只盼这一回能托姑祖母的福了。”崔英娘眨了眨眼,懵懵懂懂地朝着自家阿娘与叔母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驱散了她脸上的病容,让清平郡主与王玫都禁不住回了一个她温柔的笑靥。
寻了不多时,王玫才在静室旁边的寮舍里找到崔渊、崔简父子。
父子俩正端坐在烧着木炭的红泥小炉边。崔简一脸好奇地盯着炉上精致的铜壶,见里头的水已经滚了起来,便道:“阿爷,水已经开了。”王玫不知父子俩究竟在做什么,也悄然在崔简身侧坐下了。
崔渊抬眉朝她一笑,打开一个木盒,从里头取出一块颇为眼熟的饼状物,掰下一片,放在瓷钵中用瓷杵细细碾碎了,而后倒入铜壶中。他做这些,便像是研漂颜料似的,带着似有似无的优雅气息,足以让人看得移不开眼去。
王玫与崔简皆看得目不转睛,十分专注。
崔渊勾起嘴角,又打开木盒旁的一排白瓷罐。
这时,滚烫的水中传来了熟悉的略带涩味的清香气息,王玫眨了眨眼,惊喜道:“原来你在煮茶。”
“九娘曾经喝过?在寺庙里?”崔渊有些意外,手中动作却并不停歇,用勺子舀了舀瓷罐中切成碎状的葱、姜、花椒、红枣、薄荷叶、橘皮、盐等,查看它们是否新鲜。
王玫点了点头,刚想说她非常喜欢,却苦于家中并没有喝茶的习惯——不过,这样一想,她在各种饮宴活动中,也从未见过主人家以茶待客,想是此时尚未出现饮茶的风尚。只是这一犹豫,她便见崔渊随意地将各种佐料撒进了茶汤里,顿时呆住了。
只见原本清冽的茶汤中翻滚着各式各样的佐料,混合着葱花、姜、橘皮、薄荷的气味,说不出的诡异。王玫情不自禁地往后略移了移,心想着:真是暴殄天物!这是煮茶?还是煮大杂烩汤?这种味道的饮品还能喝么?
“想试一试么?”崔渊问道,给她斟了一杯。
王玫心里实在有些难以接受这般“熬煮”出来的大杂烩。不过,好奇仍是占了上风。于是,她接过杯子,浅啜了一口。那一口茶含在嘴中,真是百般滋味上心头。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终还是只能皱着脸勉强咽了下去,而后面无表情地喝了一整杯酪浆驱逐口中奇怪的味道。
崔简亦是苦着小脸,将茶汤咽下后,忍不住道:“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茶饮?”
“寺庙里那些比丘、比丘尼们每日必饮,据说能延年益寿。”崔渊道,喝了一口之后,似乎完全不觉得那味道有任何奇特之处,面不改色,“商周秦汉先人便有饮茶者了,能调理脾胃。不过,如今诸人喜欢酪浆、果浆,都受不得茶之苦涩。你们若觉得味道杂了些,稍微放些盐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