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唇舌交缠后,王玫好不容易才推开他,低声道:“时候怕是不早了,咱们还是起身罢。”她已经听见青庐外头的动静,似是有人掀开帐子进来了,应该是丹娘、青娘几个。洗漱梳妆还须得一段时间,拜见舅姑可不能晚了,免得头一天就给长辈留下行为不谨的坏印象。
崔渊弯了弯嘴角,也跟着她起身。只是,待他自行换了身梅子青色对襟大袖夹袍出来,转到屏风另一侧时,王玫正蹙着眉,拒绝青娘给自己上妆:“昨日大婚,脂粉施得浓厚些也就罢了。今天不过是认亲,很不必如此。”她梳着高髻,却只插戴着步摇与桃花宝钗,配上杏红的上襦与一袭石榴裙,已经与她平时的素淡大相径庭。不过,作为新妇,却是如何妆饰浓重都不过分,这样瞧起来也确实不够繁华。
青娘为难道:“奴也知九娘不喜脂粉,可——”
“既然不喜,又何须勉强?”崔渊接道。他随手便拿起眉黛,将王玫的蛾眉填补了几下。而后,又自然而然地取了花钿,在她额间贴成了半朵桃花形状。没等青娘、丹娘反应过来,他便满意地颔首道:“再补些口脂便够了。”
王玫惊讶地望着他,又有些诡异地看向他刚放下的眉黛、花钿等物。她一时未曾想到张敞画眉那样鹣鲽情深的典故,只是思及他最近似乎正在尝试着人物画,莫不是将她当成了画中仕女?而青娘、丹娘则愣住了,想不到他的动作竟然如此利落,且——也确实很适合九娘!
崔渊并不在意她们的目光,似是很感兴趣地拨弄着妆匣中的物品,兴致勃勃地道:“往后就由我来给九娘画眉罢。”这种随他勾画的感觉很是不错,比起只能想象她诸般模样要生动许多。勾得顺手了,说不得他绘仕女时也更从容一些。
这种闺房之趣意味着夫妇感情融洽,便是在世家之中也算不得什么。何况放在崔渊崔子竟这般的名士身上,更有了几分佳话的意味。无论是王玫,或是丹娘、青娘都接受得很迅速——只是,青娘也免不了嘟哝道:“奴本便没什么活计了,又被抢了一样……”
王玫、丹娘听得,禁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补上口脂,又用胭脂略增补了些气色后,王玫便随着崔渊走出了青庐。丹娘、青娘、春娘、夏娘跟在后头,秋娘与冬娘则留下来收拾。青庐只在大婚之夜供新婿新妇住着,往后便要搬入铺陈好的新房中起居坐卧,点睛堂的仆从们也正好趁着主人不在的时候,将该拆的拆了,该搬的搬了。
一路往正院内堂而去,沿途崔渊将视野中可见的院落都介绍了一番。
崔府依制而建,是三路五进的大宅院。中路正院并后头的几个院落,是郑夫人及几位媵妾的起居之处。因崔敦性情坚毅独断,郑夫人将内宅也安置得井井有条,那些媵妾在崔府内几乎毫无存在感——也只有生下三郎崔游崔子谦的韦氏偶尔会出现。东路前头的几个院落住着崔澄、小郑氏一家,后头便是崔渊的点睛堂。西路前头的几个院落则是崔澹、清平郡主的起居处,后头本是崔游一家的住处,但因他外放为县令,屋子都暂时空着。
崔家的人口并不算多,不但住得宽敞,将近成年的孙辈们都有自己的院子,还有好些院落仍然空着,正待添丁进口。最后一进的花园里更专程修了些给小娘子们住的精致小院子,只是崔渊一辈没有姑娘,小郑氏、清平郡主又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便都暂时荒废着。
“园子里倒也有些景致,待会儿便带你去走一走。”崔渊道。
王玫颔首浅笑,接道:“阿实呢?也唤上阿实一同去罢。”
崔渊瞧着她满含期盼的神情,心里又温暖又隐约有些不是滋味,便答道:“阿实昨夜在内堂里住下了。卢氏去世之后,阿娘便将他接过去抚养了三年,祖孙情谊很深。”
王玫心里暗道:说不得郑夫人之所以接受她作为媳妇,也有为阿实考虑的原因。而她往后与阿实之间的相处,亦会一一落在这位阿家的眼中。不过,她本就是真心喜欢崔简,一切照旧便是了,倒也很不必刻意表现。
两人到得内堂时,崔家诸人都已经到齐了。崔敦、郑夫人安然端坐于长榻上,榻下两旁各安置了一列席位。崔澄、小郑氏坐于左侧,崔笃、崔蕙娘、崔慎、崔会在他们身后跽坐着;崔澹、清平郡主坐于右侧,崔敏、崔英娘亦在他们后头正坐了。崔简一人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望见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原本有些沉郁的小脸立时便明亮起来。
长榻前摆着两方茵褥,崔渊与王玫双膝跪地,郑重地向崔敦、郑夫人行礼。
“拜见阿爷、阿娘。”
“儿王氏,拜见阿翁、阿家。”
两人便像是说好了似的,都不用“父亲”、“母亲”这般正式的称呼。如今连皇室父子都喜爱用“耶耶”这等亲昵且肉麻的称呼,更显出家人之间的亲密,世家也早便已经不拘泥于这些了。
崔敦、郑夫人颔首,唤他们起来。
王玫赶紧送上自己亲手做的软履,轻声道:“儿不擅女红针黹,给阿翁、阿家做了双软履,却不知合不合适……”
见她瞧起来性情很是温和,崔敦抚了抚胡须,满意地笑道:“有心了。”
郑夫人也温柔笑道:“瞧着却很是不错,也费了不少心思罢。”她命侍婢将软履接过去,便又有婢女捧了个木匣过来,交给丹娘:“你入了我们崔家门,便是崔家妇,往后四郎与阿实就交给你照顾了。我也没有甚么好东西,寻出几个镯子,你若喜欢便常戴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