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泌微微笑起来,往他来的方向瞧了瞧:“子竟步伐匆匆,想是有要事在身,我就不碍你的事了。如今我尚不便出门拜访,改日若有机会,再约子竟叙一叙罢。算起来,你我也有三四年不曾见过了。”
“也好。”崔渊颔首,举步欲走。
崔泌忽然又道:“听闻子竟婚期将至?恭喜。可惜,到时候我不能赴宴,也无法得见子竟咏催妆诗的风姿了。”他才刚出了孝期不久,家中长辈仍在孝中,便是作作姿态,也不能随意宴饮作乐。
“我哪有什么咏诗之才?见笑了。”崔渊朝他笑了笑,便再也不理会他,径直走了。幸而他不能来,否则好端端的,岂不是又败了他的兴致?
崔泌回到牛车上,垂目勾了勾嘴角,敲了一下车厢。牛车再度动了起来,很快便越过了崔渊,融入了前方众多车流之中。
崔渊来到胜业坊与东市之间,倏然又随意地绕进了依旧热闹非凡的东市里。他忽而停下来看灯,忽而走进那些仍然开着的店铺,忽而又挤入人群里看百戏。很快,苦苦跟在他后面的几人就失去了他的踪影。并没有人发现,绕了一圈后,他便又回到了胜业坊。
胜业坊里也扎了灯树、灯楼,虽远不及东西两市、皇城前那般壮观,却也吸引了不少观灯者。因来来往往的人亦是不少,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崔渊后头忽然多出的几名大汉。他们一路闷不吭声地跟着他进了崔府,一直到点睛堂里,才俱松了口气。
“不愧是崔相家的部曲,很是有两下!”
“险些就要被他们盯上了!幸好咱们以前不常出现,也算是生面孔。”
张大、张二、何老六、钱老八、魏老五嘿嘿地笑着,立在院子中给崔渊见礼。他们五人各有各的事,也不常聚在一起。今夜人多,来往胜业坊也不虞被有心人发觉,他们才特地一同赶了过来。
好不容易将饿瘦的腱子肉都补了回来,满脸络腮胡子也已经渐渐蓄起来的张大、张二兄弟俩率先上前。
便听张二道:“四郎君,洛阳那头传来消息,说是张家要入京了。”自从阻拦了元十九派部曲去洛阳,崔渊便也开始注意来自张家的消息,以免出现任何疏漏。不过,自张家传来的多半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绝大多数时候甚至都没有必要传到他跟前。
“啧,这倒是新鲜消息。”崔渊挑眉一笑,“他们家一直都在洛阳,怎么突然想起入京?” 虽然不论是他,或是未来舅兄王珂,都并不将张五郎放在眼中。但他们来到长安后,也多少将扰动目前的安宁平静。
“京中张府的仆从都传,是主母觉得洛阳不够繁华,不愿再待下去。”张二摸了摸蓄起不久的胡子,觑着崔渊的脸色,立刻满是愤慨地加上一句,“什么时候入不得京,偏偏赶在四郎君婚期之前!”
“张侍郎即将迁工部侍郎,或许也与这次迁转有干系。”崔渊略作沉吟。吏部、兵部素来是六部迁转的最高目标,若从礼部调任吏部、兵部便是右迁,如今转任工部也不过是平调而已。想来,身为寒族的张侍郎觉着内眷交际或许能帮衬他一二?只是,寒族内眷素来为世族贵女们瞧不起。若来个不知礼不着调的,倒不如继续待在洛阳得好。而且,旁的且不说,那张五郎若是遭元十九利用,说不准会惹出些风波来,须得仔细防范。
“元家这一阵也没什么太大的动静。”张大接着道,“元十九那厮先前也派了些部曲去宣平坊,后来却被元父都唤了回来。他该不会将先前的事都算到七郎君头上了罢?”虽说王珂也参与了此事,但若是就这么被记恨上也实在是太冤了。
崔渊一叹,笑道:“这元十九也是够心虚了,寻不着证据便不管不顾地只栽给明润兄。不过,无妨,他们家要保住他,也容不得他再胡来了。”子不教,父之过。如今做父亲的代儿子受过丢了官,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至于罪魁祸首,瘸了腿、失了名声,也遭了魏王厌恶,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这正是他希望见到的情景。
“咱们不再坑他一回?”张二嘿嘿一笑。
崔渊眼尾轻扬,睨视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再让你们净饿上几天、剃光胡须装模作样也无妨?”
张二连忙拍胸脯:“四郎君让某等做什么,某等绝无二话!就算前头遭了那么些罪,如今见那人面兽心的畜生得了这样的下场,也都通体舒爽了!”
“咱们几个也想参一脚寻寻乐子——不!帮衬帮衬四郎君!!” 何老六、钱老八、魏老五赶紧表态。上回他们都没能凑着热闹,听张二绘声绘色讲了大兴善寺的事后,羡慕之极。他们这些做部曲的,为郎主做什么事都无妨,但也图个意气痛快,图个快意恩仇。
崔渊笑道:“且让他熬一阵再说罢。”这样的痛苦只受一两个月怎么够?熬到无法忍耐,熬到失去理智,再彻底击垮他,才不违他的初衷。“至于张家那边,给他们添点热闹,让他们迟些入京。长安城里各种新鲜事也不妨多传给他一些,让他知道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
张二心领神会,退到一旁去了。
何老六、钱老八又说起了崔泌一家子的事,却也寻不出什么特别的。在崔渊续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前,崔泌甚至并未派人出来打听什么消息。务必一击即中,不中便立刻收起利爪抹去痕迹,静静等待下一次机会——崔渊心中感叹:他们俩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
魏老五负责的是崔简、王玫的安全,也暂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