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渊却接道:“仔细一想,我们兄弟几个,与阿爷的性情也颇为不似。”尤其是他和崔滔,两人与各自阿爷的真实脾性都差得很远。
崔敦瞥了他一眼,道:“确实相差甚远。王家只有七郎一子,万事却都能交给他。我白白生了四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不顶用。”他见过各色各样的人,虽不能说一眼便能看透,但从言行举止之中也能瞧个八九不离十。这位王七郎,论资质比崔渊亦是不差,而论性情与抱负,却比崔渊强得太多了。
崔渊听惯了自家阿爷的指责,依然是脸不红气不喘。王珂也并没有流露出尴尬之色,泰然回道:“在其位谋其政。世父待两位世兄也太过严苛了些。”王家与崔家处于不同的境地,他于王家显得非常可靠,若换了崔家却未必能风生水起。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不过,他愿意为崔澄、崔澹仗义执言,到了崔渊,他却是避而不言。
崔渊挑起眉,看了未来舅兄一眼。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些时日,他这位舅兄似乎对他越发严苛了不少。连这种面子情上的话,也不肯替他说了。难不成婚事越是顺利,他的眼光便越是挑剔了?
崔敦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呵呵大笑:“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太原王氏久未出七郎这等令人眼前一亮的俊才了,想必明年省试上也会大放异彩罢。”
“天下俊杰汇聚京都,晚辈也只能尽力而为罢了。”王珂回道。
“是否状头倒不重要。”崔敦道,“重要的是,七郎想在何位、谋何政?”
“校书郎虽清贵,但难以做实事。”王珂应道,“晚辈想习实务,只求京县县尉、畿县县丞或望县县令之职。”校书郎或长安、万年两县县尉都是足以让人眼红的职官位置,意味着在仕途上有个极为出彩的开始。其他京县县尉也算是尚可。而畿县县丞或望县县令却是令人避之不及的。尤其是那些蛮荒偏远之地,身体弱的恐怕一去便不复返了。许多新进士宁可再重新考制科,也不愿意去。他却不甚在意。
崔敦深深地看着他,手指轻叩着书案,道:“从校书郎往上磨,若适逢其会,一朝得了圣人青睐,便是一飞冲天了。”
“圣人虽然宽容纳谏,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魏公。”王珂淡定地回道。当今圣人身边围绕着的群臣,哪个不是绝世之才。若想学郑国公魏征,以正直进谏闻名天下,再出一则君臣相得的佳话,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校书郎实在是太过清闲了,有那些参加文会的时光,倒不如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些得好。
崔敦眯了眯眼睛,笑道:“呵,不错,不错!但若是外官往上迁转,却更是很不容易,白白蹉跎时光者比比皆是。而如果想破格提拔,自是免不了冒险。七郎愿意冒多大的险?”
王珂双目轻轻一动,刹那间迸发出灿若星辰的亮光,凛然回道:“虽身后仍有爷娘妻儿,但若能为大唐抛头颅洒热血,才是大丈夫所为!当年世父数度前往突厥、铁勒、回纥帐中,又何尝不是时刻处于生死之间?!如今晚辈再如何冒险,也不比得世父当年了。”他是文职,而非武职,上战场的可能性并不高。且即便是上战场,以大唐如今的国力,亦丝毫不惧诸蕃之军。
崔敦一怔,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好个王七郎!”他猛地起身,将王珂拉起来便往外走:“啧,子竟这一回的眼光倒是不差!很该早些将你引见给我才是!来人,去园子里摆酒宴!我要与王七郎好好痛饮一番!”
他的身材比王珂更高大一些,拉扯着他大步往外走,王珂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能跟得上。
“听闻你家大郎重阳射菊之时,与吾家三郎一同拔得头筹。想必七郎的武艺亦是不差,改日过来与我比试一番罢!”
“世父何时有空闲,尽管叫晚辈过来就是。”
“说起来,你可通突厥语?”
“……不通。”
“这几个月,可有空随我学些蕃语?若是能成,便将你送到边疆去。”
“若能得世父教导,晚辈自是感激不尽。”
崔渊跟着两人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情骤然有些复杂。明明应该十分高兴此次引见很是成功,婚事必定也已经是水到渠成。但是,眼下,他倏然意识到,自家阿爷之所以如此兴奋,是因为确实遇到了值得造就的晚辈。而家里的子孙,却一直令他失望。原本他曾认为,继承父辈的期望与他无关。然而,当他确实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之后,他不但不觉得庆幸,反而颇有些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个儿子,骨子里其实都希望得到父亲关注的~~~
照这么说,崔渊也不过是大号的崔简而已。
崔渊:……
☆、第七十七章 舅兄提醒
时近九月下旬,秋风已经颇为萧瑟,而崔家的园子里也充满了秋意。虽不如真定长公主别院中那般红枫银杏互比绚烂,却也少不得几棵枫树、几株银杏添抹些许浓厚的秋日气息。崔敦便让人在银杏树底下摆了食案,就着飘然而落的金色银杏叶,饮着剑南烧春、吃着现烤的全羊,也十足惬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