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你是大房的,清净是三房的?”真定长公主问。
“贵主好记性。”王十七娘行礼回道,声音温和,头却一直垂着,“儿与九娘姊姊虽然隔了房,却因相处过一段时日,也颇为亲近。”
王玫接道:“贫道及笄之后,曾患了一场重病。爷娘便将贫道送回晋阳老家休养了一年。”此事她也是从丹娘、青娘那里旁敲侧击而来,也曾经听王珂提到过。据她推测,应该是刚被元十九抛弃的那段时日,家中父母为了避嫌才将前身送回了晋阳。或许也因确实相处过的缘故,她后来瞧见王十七娘便越发觉得熟稔了。
“姊妹俩亲近也是一种缘分。”真定长公主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一动,“你们待会儿也不必拘束,便坐在一起就是。”
有了真定长公主发话,午宴开始之后,王玫便与王十七娘、卢十一娘相邻坐了。她的表姊李十三娘一向细心,自然注意到稍早时她们站在一起,便索性将她们安排在了一处。王玫、王十七娘与卢十一娘相视一笑,也不似旁边那些少女们或安静或热闹或时不时打打机锋,安然享用起吃食来。
因重阳有登高之俗,所以这一日大家便索性只吃些糕点,取“高”与“糕”的同音凑趣。而但凡是重阳所食糕点,便一概称为“重阳糕”。当然,除了平日常用的那些糕点之外,也有些重阳节令糕点。如用充满芳香的蓬草做的灰绿色的米糕“蓬饵”与面糕“蓬饼”,用红色、金色菊花榨汁做成的双色重九米锦糕,以及干脆便直接揉进菊花的“菊花糕”等。
这些蒸制的糕点皆清香微甜,吃起来毫不油腻,但难免有些容易口渴。于是,吃糕的同时,大家便也饮菊花酒与茱萸酒。菊花酒清甜,茱萸酒辛辣,各人口味不同,选择亦不同。不过,女眷们多受不得茱萸酒的味道,宴席上便只温了菊花酒。
午宴之后,真定长公主、郑夫人与几位贵夫人便带着少女们走出了院子,或赏菊,或登高。赏菊的自是少不得斗一斗文采,胜者便能得一朵长公主亲自剪的菊花簪起来。因有彩头,一时便吸引了诸位少女的注意。而一直想着登高的王玫与王十七娘、卢十一娘各自带着贴身侍婢,缓步朝着小山坡上行去。
小山坡上除了她们踩在落叶上的咯吱声,便只余下秋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叶涛起伏,扑簌作响,间或夹杂着一二鸟鸣,却衬得树林中更宁静,也让身处其中之人的心境不由得更平缓安宁了许多。
三人一边慢行,一边聊了些故乡风物旧事。王玫说的自然是她根据真实经历与所见所闻拼凑出的长安、洛阳,王十七娘提了晋阳老家的事情,卢十一娘则回忆了范阳的风俗。话里行间,她们对彼此也更加了解,越发觉得性情十分投契,也都生出了结交之心。
王十七娘忽然道:“九娘姊姊,方才借了你的光,入了贵主的眼,多谢。”
“也是你和贵主有缘,我可当不得你的谢。”王玫微微笑道,“你想想,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颜面?若不是萧夫人寻着好时机提起这一桩,贵主也不会放在心上。”
王十七娘瞥了她一眼,哼道:“总归是要谢你,你便受着就是,推辞什么?也许贵主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有她这样几句话,我在那边府里也好过许多。舅母大概也会真的费些心思帮我寻一门好婚姻了。”
提起婚姻,她亦是脸不红气不喘,仿佛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王玫越发觉得这位族妹从外貌到性情,都似她想象中那般肆意随性的唐朝贵女。骄傲却不失本真,随意却不会妄为,心里对她也更是喜欢了几分。“萧夫人若能上心,确实能寻得不错的亲事。”鸿胪寺卿崔家,总比远在晋阳的大房人脉更广一些。想必大房也是因此才决定将女儿远远地送过来罢。
王十七娘微微垂下眼睫,道:“不论多好的亲事,结亲之人终归是我。若并非我想要的亲事,倒不如与九娘姊姊你一样出家为女冠得好。”
“你方才是怎么向十一娘说我的来着?‘一时想不开出了家’?”王玫似笑非笑地接道,“出家之事确实应该慎重考虑,莫要总是挂在嘴边,对道君也不诚心。”
“知道了,不提就是。”王十七娘回道。
卢十一娘在旁边听着族姊妹俩讨论这些,有些尴尬,又有些感触。王氏姊妹既然当着她的面议论这些,便是信任她的品性,相信她不会随意外传,也相信她的性情与她们相类,不会因此而生出什么轻视。她垂首想了想,也鼓起勇气道:“十七娘说得是。世家联姻,外人看起来光鲜亮丽,道是门当户对。其实又何尝不是互取好处呢?娶嫁之事,终归不是卖儿鬻女,也须得让人两厢情愿才好。”
王十七娘闻言,杏眼微眯,笑道:“九娘姊姊,十一娘这性子,实在让人喜欢得紧。”
“喜欢便向十一娘多学一学。”王玫道,“千万记得捂好自己的本性,可别图一时痛快。”她觉得以方才王十七娘所言,似是隐约发现了自己的婚事有什么不顺之处,且生出了抗争之心。抗争是应当的,但如何抗争才能不伤及自身,却是需要仔细计较方可。“你是太原王氏女,不是清河崔氏女,若有万一,便来投奔我们就是。”
王十七娘微微一怔,扭过了脸,耳畔泛起浅红:“我是大房之女,你们三房插什么手。”
王玫很清楚她是个别扭的性子,便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不经意望向旁边,却见卢十一娘带着些许艳羡望着她们,轻叹道:“有可靠的族中长辈投奔,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我身边的亲人族人,都靠不住。”
“若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尽管告诉我们。”王玫宽慰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