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缓步上了台阶,不着痕迹地扫了殿中一眼。除了正从屏风内缓步而出的真定长公主外,长榻旁的矮榻上,还跽坐着两位看起来年纪比李十三娘略长一些的年轻贵妇。左边的那位眉目含笑,装扮得稳重而优雅;右边的那位略显得有些淡漠疏离,那精心修饰的动人容色也似乎多了些许与众不同。
见她们的神态之间很是自在从容,王玫几乎立刻便反应过来,她们可能便是崔渊的长嫂小郑氏与二嫂清平郡主了。她那表姊方才还特意提起了她们,也有提醒的意味罢。不过,如今她也只能佯作不知她们的身份。
“见过贵主。”她躬下身作揖,行了女冠之礼,又对旁边那两位略颔了颔首。
“这是我那两个侄儿媳妇,都是自己人,也不必多礼。”真定长公主笑道,在长榻上坐下来,洁白细腻的一截玉手抬了起来,“清净,也有段日子不曾见你了,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她的话中充满了兴味,打量过去的时候也格外仔细了几分,仿佛正在端详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似的。
表现得如此明显,王玫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除了郑夫人之外,恐怕崔家的女眷们对她这个“迷惑”崔渊崔子竟的人都好奇得很罢。即便是颇为熟悉她的真定长公主也不例外。旁边的小郑氏与清平郡主更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心里不由得暗自苦笑起来:她还什么都不曾答应呢,便引来众人围观。若当真答应了,只怕那些个吹皱的池水里便会翻涌起轩然大波罢。
“以前不曾细看,如今这么瞧起来,你这孩子容貌秀丽得很,而且很是耐看,越看越是舒服呢。”真定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瞥了瞥小郑氏、清平郡主,道,“容貌秀美、性情也恬淡,除了身段略消瘦些,便挑不出不足之处了。”
她这段话显然意有所指,小郑氏笑着接过话道:“儿也觉得清净道长很是合眼缘,只恨不得把着她的手臂多看几眼,多说说话才好。唉,以前儿怎么不常到叔母的别院去走一走呢?也好早些结识道长才是。”
清平郡主也淡淡地道:“如今却也不算晚。往后若有机会,道长不妨也多与我们走动走动。”
王玫一怔,她们明明白白地释放出了发自内心的善意,怎么与她先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郑夫人确实应该不满意她才是,所以放出消息引来了大小世家的蠢蠢欲动。然而,从真定长公主、李十三娘,到小郑氏、清平郡主,却显然都赞同崔渊选择她。这并不合情理,唯一的解释,可能便是——她大概仍然太小看崔渊崔子竟的决意了。他所付出的努力,绝不仅仅是送画、接近她家阿兄这么简单。他正在做的事,远比她所见到的、想到的更多了无数倍。
想到此处,她心中渐渐地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甜意。一度被各种纷纷扰扰的情绪所掩盖住的真实情感,此时终于显现了出来。不错,接到令她动心之人的表白,确实应当感到喜悦才是。就算当初那会儿有些受了惊,其实也应当是惊喜。然而,尚不能完全适应这个时代的恐慌,对不能主宰自己的未来的担忧,却掩盖住了她的真实心意。
这个男子,确实是不一样的。同以前她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不一样。
既然她从来不曾如此心动过,又为何不能信任自己的眼光?
她应该努力地试着去相信他才是。
相信即使生长的时代相隔了一千五百年,他们也依然能够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互相信赖——也依然能,坦率地相爱,一起度过未来几十年的美好时光。
陪着她们说了些话之后,王玫再一次将真定长公主逗得笑了,心情也似乎好转了不少。而后,她颇有些感叹地握着她的手道:“我倒是很想再与你多说说话,但前头也得去应应景方可。你瞧,虽同样是长公主,但我到底还是不像我那些姊妹一般随性而为。”
“也是贵主性子随和的缘故。”王玫接着道,“我才见过贵主几面呢,便从心底将贵主当成了一位亲近的长辈,说话之间也毫无顾忌。也只有贵主,才不觉得我失礼呢。”
“瞧瞧,我就说你和十三娘真是嫡亲的表姊妹似的,说出的话总是让人爱听得紧。”真定长公主笑了起来,又望向小郑氏和清平郡主,打趣道:“十三娘让你们二人过来,也不是请你们来当客人的,还不赶紧去帮着她支应那些人。至于清净道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小郑氏不由得笑道:“不知不觉便说了这么些时候,不然儿也不会将十三娘给忘了。清净道长待会儿也别忙着走,得空我便来找你说说话。”
“到时候阿嫂也别忘了唤我一声。”清平郡主接道。
待真定长公主领着小郑氏、清平郡主走后,她的贴身婢女便将王玫引到了寝殿边上的配殿中。里头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席,宽大的食案上摆满了各类冷热吃食与鲜果。她怔了怔,光看这食案,也不像是只招待她一人——
“总算是放你来了。”殿门突然被合上了,随后,含笑的熟悉声音便响了起来。
王玫很是淡定地望向门边的人,唇角轻轻一勾。她发现,自从彻底想通之后,她便接受了内心深处真正的情感。再见到眼前这个一度让她心跳不已、不敢直视的人,也坦然了不少。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一惊一乍的呢?安然接受他出现的惊喜便是了。
“九娘似乎并不意外?”崔渊挑了挑眉,走到她对面,泰然自若地在茵褥上坐了下来。
“在公主府见到你,当然不必意外。”王玫回道,“总比在我家中见着你合情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