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与崔氏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孕期吃食,说话间,便到了正院的内堂。
“阿娘,儿回来了。”王玫一眼就望见坐在屏风前长榻上的李氏,与崔氏一同上前行礼。
“总算是舍得回家了。”李氏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崔氏,让两人在自己身边坐了。她前两天刚去青光观里探望过女儿,此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便细细地问起崔氏的身子来。崔氏皆轻声答了。王玫侧耳听着,不经意往外看去,却见晗娘、昐娘带着二郎王旼来了。
“姑姑。”侄儿侄女们脆生生地唤道。虽是有好些天不曾见了,形容间却丝毫不见生疏。
王玫笑着示意他们过来,吩咐随侍在身侧的丹娘取出一盒她在青龙坊小集市里买的小玩意儿:泥人、草编动物、苇编篮子、笼子、各色绒花之类。虽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看起来拙朴可爱,也颇有几分趣味。
“这些拿去顽罢。”世族高门家的孩子,应当从未见过平民百姓家孩童们的玩具。即使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对他们而言也颇为新奇。
“多谢姑姑。”
晗娘年纪大些,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随意地挑了朵小绒花便罢了。昐娘拿了个小篮子,似乎在思索到底用来装什么合适。剩下的那些,王旼都很不客气地抱进了怀里,这个拿起来瞧一瞧,那个挤压摩挲一番,玩得很是高兴。
他的乳媪立在他身后,几度欲言又止,见李氏、崔氏都视同不见,也便没有阻拦。王玫瞥了她一眼,也丝毫不放在心上。王家待乳媪虽然优容,却不喜家中儿女过于依赖乳媪,故而到孩子四五岁时,便会将乳媪放回庄子里去。这位乳媪虽是忠心耿耿,但毕竟眼界狭小。幸好在王旼身边待不长久,不会影响他的性情。
“姑姑,这些是怎么做的?”王旼拿起一只草编青蛙,兴致勃勃地问。
“用野草编的。具体要如何才能编成,姑姑也不知道。”王玫答道,“青龙坊里那些孩童,倒是人人都会编。”崔简也学会了不少花样,编得很是漂亮,还送了她不少,都成了她的珍藏之物。若他们俩能认识,崔简应该便是一位几乎无所不能的小兄长罢。从学识到玩耍,都能带着王旼。大郎王昉毕竟年纪相差太大了,没有时间和精力陪伴王旼。
王旼听了,果然道:“我也想编!”他跑到姑姑身边,抓着她的道袍:“下回去道观看姑姑,姑姑带我去见见他们,让他们教我。”
“好。”他撒起娇来,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真是可爱极了。王玫看得心都软了,自然答应得很痛快。
李氏听了,指着姑侄二人笑道:“二郎在家里便常说要去陪姑姑。不如真让他随着你去道观里住些时日,免得成日闹腾不休。”
崔氏也道:“他不曾去过青龙坊,正是好奇的时候,让他去住上几天也好。只是他性子如此顽皮,难免扰了观中清静,也妨碍九娘修行。”说着,她正色对王旼道:“二郎,若是你一直听姑姑的话,便让你去陪姑姑,如何?”
王旼眼珠子转了转,用力地点点头:“我听话!”说着,他将手里的道袍角攥得更紧了。
昐娘撅起嘴,不满道:“祖母、阿娘,我也想去陪姑姑一起住。怎么就许二郎去?”
王玫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受欢迎,笑着把昐娘、晗娘都搂进了怀里:“你们若真想去,什么时候去都行。观中寮舍多,与观主通禀一声便应是无妨了。平日也常有些信徒来住下,吃几天斋,做完了道场再家去。”
晗娘、昐娘对视一眼,又恳切地望向李氏与崔氏。
李氏见了,不由得一叹:“最近我忙得分不开身,你阿嫂又卧床养着,她们也没有机会出门走动。果然是拘得太紧了,才想四处走一走罢。咱们家的姑娘,哪里有成日坐在家里的道理?让王荣将最近的帖子都拿来瞧瞧,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宴会,将晗娘、昐娘、大郎、二郎都带过去。”
她的贴身侍婢琉娘行了一礼,退下去了,不多时便又捧了高高的一摞帖子进来了。
李氏、崔氏、王玫各自取了一些,翻了一遍,却没有寻着特别合适的。如今天气仍有些热,饮宴活动多在厅堂之内,也没甚么趣味。有些不错的宴会,却远在长安城外的庄园里。她们与主人家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借住一夜的程度,那附近也没有自家的庄子,若是一日往返,来回时间又太紧了些,只能放弃了。
王玫瞧见晗娘与昐娘似是对这些帖子颇为好奇,便递给她们看:“你们可有相熟的小娘子?”她只知道晗娘和李十三娘的女儿崔芝娘交好,也不知她们是否交上了新朋友。
晗娘看了一遍帖子,有些失落地摇摇首:“很久没见芝娘姊姊了……”
王玫也点头道:“阿娘,我也有一个月不曾见表姊了。该派个人去贵主别院里同她说一声,问候几句罢?”
李氏道:“自该如此。中元节后,十三娘便忙得不见踪影。前几日她刚派人来送了新鲜的莲实让我们尝尝。听那仆婢提到,说贵主最近微恙,她正忙着侍疾呢。好像别院里又来了客人,据说要长住一段时日,她也须得看顾一二。”
崔氏道:“我卧床休养后,十三娘来瞧了我好几回。待她那头空闲下来,我们也很该去看看她才是。”
李氏颔首道:“趁着玫娘在家的时候,一起去罢。”想了想,她突然又道:“前些日子还想着趁着高兴,办一场饮宴大肆庆祝一番。又因后来实在太忙,竟是将此事给忘了。如今十五娘能起身了,玫娘也回来了,总算有了差使的人手。不如,这两日我们便借着七郎府试的喜气,办一场游园小宴如何?也不邀多少人,只管叫上亲近些的人家便是。尤其十三娘,须得问明她何时得空,我们也好作安排。”
崔氏抿唇笑道:“阿娘,府试都还未张榜呢!”
王玫接道:“阿嫂还信不过阿兄么?今日一早见他那般从容的模样,我便连问也不曾问他,只等着过几日发榜了。”
李氏蛾眉微挑:“不论如何,咱们先准备起来。不然,待到发完榜再筹备宴饮,怕是已经来不及了。你们放心,若是七郎落了榜,坏了咱们饮宴的兴致,我可绝对不会饶了他!”见女儿与媳妇都没有异议,她满意地点头,道:“十五娘经不得劳累,玫娘、晗娘先仔细想想此事有哪些差使,列了与我瞧瞧。”
姑侄二人一怔,心里明白李氏正想教她们筹备饮宴。两人都没有任何经验,也只能绞尽脑汁地想了。
☆、第四十六章 宴饮邀请
正值初秋时节,宣平坊东北角上的那座别院,仍是安逸静谧一如往常。
坐落于湖边的台阁依旧以素色绫罗帐幔围了起来,时不时便有凉风携着水气穿过飞舞的帐幔,带走所剩无几的暑热。斜倚在长榻上,靠着隐囊小寐片刻的真定长公主懒懒地张开双目,凝脂般的双颊上仍带着些许睡后的红晕,更显得容姿娇艳非常。她的目光穿过飘起的帐幔,落在一个正坐在台阁栏杆边的背影上。
发现那人身上竟停了几只振翅的红蜻蜓,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四郎这都一动不动地坐了多久了?”
正在给她打扇的婢女回道:“回禀贵主,从卯正一直坐到眼下,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
“从早到晚不吃不喝的,又犯了痴性。小时候便是如此,年纪越长,越是变本加厉,倒是越活越回去了。”真定长公主笑吟吟地坐了起来,顺手揉了揉躺在她身侧正要翻身坐起来的崔简,“阿实,去,赶紧去将你阿爷拉起来。”崔简睡得有些迷迷糊糊地,一脸惺忪地爬下榻之后,摇摇晃晃地走到栏杆边,险些一头栽进湖里。
真定长公主唬了一跳,竟猛地坐了起来,侍女们也惊惶地尖叫出声。崔渊却似是突然回过了神,伸手便将儿子捞了回来。
这一栽一捞只在片刻之间,台阁内诸人仍是一片兵荒马乱,只有崔渊仍是一付老神在在的模样,牵着儿子不慌不忙地走回长榻边,制止了那些婢女去传唤太医。他的淡定让真定长公主与侍女们很快便平静下来。
真定长公主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崔简揽进了怀里,心疼地道:“阿实,我的儿,赶紧让叔祖母瞧瞧,吓坏了不曾?”
“叔祖母别担心,阿实善泳。便是掉下去了,也能浮起来游回岸边。”崔简宽慰她道,淡定的模样与他阿爷几乎如出一辙。
“都是你阿爷的错。这满是残梗败叶的湖面有什么可看的?还一连看了半个月之久!下回早两个月过来,那千朵万朵芙蕖绽放的场景才叫漂亮呢!”真定长公主也舍不得责备他不小心,便顺理成章地迁怒了说无辜也不无辜的某人。她瞥了一眼慢条斯理用着吃食的崔渊,半嗔半怒道:“幸好临时回了神,不然若让你跌进了湖里,他也别想再带着你出什么远门了!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能出这种事,只剩你们父子两个的时候,还不知出了多少回意外呢!”
“叔祖母莫生气了,阿实还是喜欢叔祖母笑起来的样子。”崔简眨了眨眼睛,道。
听了此话,真定长公主便撑不住又笑了,搂住他不放,叹道:“唉,若是大郎能学得你这般嘴甜,我不知该有多欢喜呢!”说着,她又吩咐侍婢道:“去看看大郎醒了不曾?将他牵过来,让阿实带着他去顽。”大郎便是她唯一的嫡孙,崔滔崔子由与李十三娘的爱子,大名崔韧。因公主身份贵重,自崔澄、崔澹、崔滔、崔游、崔渊这一代堂兄弟几个开始,便分别叙了排行,小辈们亦是如此。
“叔祖母,我想去看看阿弟。”崔简道。崔韧就睡在屏风后的小隔间内,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而已。两个孩子年纪差了将近两岁,一个早慧利落,一个仍是懵懵懂懂。但因崔简性子温和体贴,又会照顾人又会顽耍,很快便将崔韧收服了。崔韧黏他黏得很是厉害,两人这些日子皆是形影不离,连做阿姊的崔芝娘都有些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