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宫医来到坤宁宫后,行为举止几乎与从前没有任何差别,依然中规中矩地跪下行礼。只是这一跪下,她便没有再起身,额头叩在地上,维持着行稽首大礼的姿势。
张清皎端详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守在自家主子身前的肖尚宫如临大敌一般,紧紧地盯着地上的方女医,生怕她出现任何异动。听见主子的叹气声,她也有些无奈:明明主子从前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埋在身边的细作,怎么忽然就心软了呢?
“方宫医,我们结识已经有十余年了罢。虽然你精通小儿科,并不经常出现在我身边,但我也知道你性情温和,医术十分出众。当年仙游重病的时候,是你治好了她;前几年桐桐也病了一场,亦是你沉着冷静地辨症开方,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照顾,直至她痊愈。作为长嫂,作为母亲,我对你很感激。”
“……娘娘对草民的信任,草民无以为报。”
“但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是冒名顶替进来的,你的户籍竟然有问题。”张清皎叹息着摇了摇首,“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有甚么苦衷么?为何会冒名顶替?你的真实名姓是甚么?”她是真不愿相信,方宫医会是宁王一脉安插进宫中的棋子。她宁愿相信,方宫医有别的苦衷,所以不得不进宫避难。
方宫医沉默良久,低声道:“草民确实姓方,也确实是奉命潜入宫中。但草民醉心医术,其实并不愿意成为一颗任人驾驭的棋子。只是先辈曾许诺,世世代代忠于宁献王之后,所以草民才会被他们所驱使。”
见她如此坦诚,张清皎虽有些失望,但仍禁不住问:“他们希望你做甚么?”
“从前倒也不曾强求甚么,只让草民在宫中安心待着,取得陛下与娘娘的信任。但新宁王晋封后……”方宫医顿了顿,到底不敢说出对方大逆不道的谋划,只是含糊道,“草民不敢亦不能从命。”
张清皎自然能猜出她的未尽之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温和如旧:“若是没有今日,你原本有何打算?”
方宫医愣住了,抬起首,目光柔和许多:“草民本打算告辞离开宫中,去往别人都寻不着的偏僻之地,做一个走街串巷的铃医。余生之中能救下多少孩子,就救下多少孩子。”她喜欢孩子,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得自由,不希望子孙后代也同样受到禁锢,所以才孤孤单单度过了半生。
“以你的医术,当一位走街串巷的铃医岂不可惜?”张清皎道,心里念头微转,坦然地望着她,“你可愿意去南宫女学当一位医学先生?将你的一身医术教给那些愿意学医的孩子,日后再带着她们开辟一所女医学堂,教无数弟子如何悬壶济世?如此,迟早有一日,她们便能救下天底下所有能救的孩子。”
“……”方女医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落泪叩首,“草民叩谢娘娘隆恩。”
作者有话要说: _(:3∠)_,希望下一周内正文完结~
方女医在很久很久之前出现过,是专门诊治皇子皇女的小儿科女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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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引入武器
连尚医局都隐藏着宁王的人, 太医院恐怕更容易成为宁王的目标。锦衣卫与东厂不敢掉以轻心, 将太医院上下数人都筛了一遍, 果然发现一名院判与两名御医曾收过来历不明的重礼。若是他们只偶然收一回,还可称之为贪便宜;但连着三四年都定期收礼,那便只能是同流合污了。
通过追踪给他们送礼的人,锦衣卫顺藤摸瓜地掌握了宁王府隐藏在京中的人脉。其中有御医, 也有日子过得清贫所以被收买的翰林,还有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言官, 甚至是六部当中的实权小官员。
只要想到这些人会将各种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江西, 还会在朝中似有似无地帮着宁王说好话, 朱祐樘便禁不住面色微沉。不过, 该拔的钉子得不惊动别人慢慢拔, 该留的钉子也自有他们的用处。毕竟宁王府远在数千里之外,需要有人传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朱宸濠才能够做出最为“合适”的判断。
“那名太医院院判是谁?”张清皎管不了前朝, 对太医院却没有甚么顾忌。
东厂提督陈准道:“回娘娘,此人名为刘文泰。医术尚可,目前正奉旨编纂《本草品汇精要》。但这人醉心于权术,时常往来高官门第送礼,谋求院使之心昭然若揭。老奴让人去打听了,只要将他送去各府的礼单拿出来仔细对一对, 就知道他收受了宁王多少贿赂。宁王给了他那么多钱不是白给的,定然会有别的谋算,娘娘看……”
张清皎略作思索:“若是突然将他除去, 恐怕容易打草惊蛇。这样罢,命他赶紧在今年之前将那本药典给编纂完成。若是他狡辩说来不及,就挑一个同样受贿的御医帮他。他们俩忙于此事,平日里就不轻易召他们问诊看病了。如此,或可光明正大地将这些居心叵测的人隔绝在外头。”
“娘娘还得用他们?”陈准大约猜出了主子的打算。
张清皎微微颔首,勾起唇:“或许会是奇招,又或许会被人识破。总归他还有些用处,且留着罢。此外,查一查他的家人是否都知道此事。我不喜欢一人犯罪阖家连坐,须得掌握确确实实的证据才成。若他族中有些忠君又有天赋的人才,也不能让他都给祸害了。”如今这个时代,具有医学天赋的人才一贯宝贵。而且这一家子又是医药世家,全都栽在一个目光短浅之辈身上,未免有些浪费。
陈准苦笑道:“这便有些难了,老奴再派人潜进去探问一番。横竖也得留几个番子在他家里看着,老奴才能放心些。”将宝贵的东厂番子派进一位太医院院判家里常驻,说来真是有些浪费。可谁让娘娘另有安排呢?说不得此人于日后还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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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牟斌与陈准悄无声息地将京中这群细作都掌握在手中时,周太皇太后的葬仪也结束了。这时候,从广州府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消息,说是李广领着他那群番邦人成功而归,正骑马北上京城。此时,距李广上回出京不过是一年有余。
听得这个好消息,帝后一家子都觉得非常高兴。朱祐樘立即命锦衣卫南下迎接,保护他们进京。朱厚照和朱厚炜主动提出,他们俩要监造新火铳与新火炮,争取在冬日之前能装备出一个新的神机营来。若是朵颜部胆敢来犯,必要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朱祐樘听了,对兄弟俩满口都是夸赞:“如今你们也能主动替爹分忧了,我心甚慰。”
张清皎瞥了瞥满脸感动的慈父,主动地揽过了严母的角色:“监造火铳与火炮可不是一件易事。火铳与火炮本便是机密,打造新火铳与火炮的消息更不能外传。须得用甚么人,在何处兴建工坊,都得仔细琢磨。更何况,你们还想在冬日之前做出足够装备神机营的新武器,如何安排时间也须得好生思量。”
朱厚照沉思片刻,坚定地点头道:“娘放心,我明白。回头我便和弟弟好好商量,做出一份计划书来让你们过目。”
朱厚炜大约是觉得此事与他预想的不同,忙道:“这件事以哥哥为主,我只是对新火铳和火炮感兴趣,想知道与咱们的火铳火炮相比,它们有甚么长处,往后还能如何改进而已。我对筹划安排根本没有兴趣!”
“即便是研发新武器,也得好生做研究计划。”张清皎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该不会以为,甚么调查都没有做,甚么想法都没有,就能研发新武器了罢?你也该不会以为,只凭着你一人之力,就能改进武器罢?做甚么事都得有合理的计划,都得有基于事实的调查与思考。否则你如何证明自己的研究思路是正确的?又如何能顺利地调配人手?”
“二哥儿,有些事你一个人或许能做成,但必须耗费漫长的时光——你觉得值不值得?我知道你想做的事很多,可一人之力到底有限,你何不集合一些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去完成那些事呢?你仔细想想,你所做的事与你哥哥所做的事是不是也有相同之处?”
听了她的话,朱厚炜陷入了思考之中。
朱秀荣在旁边抚掌笑道:“娘说得对。做事都得有章程,都得遵循一定的章法。这种章程与章法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若是其中有一项没有完成,那便必然会出现偏差。咱们做事如此,底下人做事同样如此。虽然做不同事的章程与章法都有些区别,但一类事总归会有一类事的做法。”
“桐桐说得极是。”张清皎笑道,“咱们身居上位,若希望下头所有事都能明明白白地完成,便首先必须给他们定好行事的章程与章法。如果大家都遵守章法行事,便迟早能出现我们期待的结果。”
朱厚照有些恍然大悟,朱厚炜依然有些似懂非懂。他们俩都是聪明敏锐的孩子,平日里的所见所闻与寻常孩子截然不同,早已隐隐约约形成了自己做事的章法,也明白娘所说的确实有道理。朱厚照曾按照自家娘的要求写过不少计划书,仔细想想便信心百倍地与弟弟商讨起来。
待到兄弟俩初步拟定了武器作坊的计划书与章程,朱厚炜忽然道:“哥哥,我以后想建一所专门研究与解决未知之事的学堂。嗯,也不完全是学堂,应该像是翰林院那样的地方。既能读书进学,也能编纂书籍,还能帮着工部、皇庄、工坊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
朱厚照挑起眉:“比如改进火器?”
“火器只是其中一类罢了。”朱厚炜认真地道,“还有改造海船,研究航海图,研究如何在海洋里航行;改造农具,研究如何筛选和培育强壮的植株,如何增加农田的肥力,如何提高粮食产量;改造水车、风车与纺机,让工坊能够借助物力做出更多的东西;改造河堤,研究如何疏通河道、如何兴修水利;改造马车,研究如何让马车走得更快更稳……”
朱厚照听得忍俊不禁:“你想研究的事还真不少。”
“是啊,我方才不过是举例而已,其实每时每刻我都会生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念头。”朱厚炜道,“可惜,我只能跟着娘学这些,遇到问题也只能向娘请教。文华殿里也没有对这些感兴趣的先生,不像哥哥你,还能找到小王先生教你兵法。”
“怎么?你觉得娘教得不好?”朱厚照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