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皎闻声望去,这位女医不是别人,正是张伦新娶的妻子吴氏。这吴氏本是尚医局中的医女,学医已有五年之久。今年放宫女的时候,她自请出宫,便是想去济慈堂中济世救人。却没想到,不过新婚一个月,她竟然生出了南下的念头。
“娘娘,便是茹尚医与李宫医前往应天府,身边带的人应该也不够用。臣妇来济慈堂不过数日,就算离开也不会有甚么影响,若能随着她们南下,定能派得上用场。”吴氏道,眸中皆是坚定之色,“况且其他姐姐手头上都有病患,家中又有幼子,轻易走不开。”
张清皎反问:“你刚成婚,难道便能走得开?”
吴氏脸颊微微一红,垂首道:“臣妇,臣妇会回去与相公商量。他性子良善,许是会答应。等到应天府济慈堂经营出了名声,人手也足够了,臣妇便回京来。想来,即使两处分离,短则只会是一年半载,长则不过两三年。”
刚新婚便愿意两地分居,这绝对是事业型女性。许多现代的女性们都未必能接受新婚后便长达一两年的分离,她却是毫不迟疑地提了出来。这是否意味着,这小两口的感情尚未到希望腻在一起的程度?难道,她便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离开后会生出甚么变数,相公与婆家会如何看待自己么?又或者,她太相信自己的相公?
张清皎打量着吴氏,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不得不说,她喜欢这种性情的女子。独立坚毅,不为家庭所束缚。既然她有这样的想法,她自然会尽可能地支持她,不会让她陷入到困境中去。谁叫她不仅是一位意志坚定的医女,还是她的堂弟媳妇呢?
“那你便回去与伦哥儿好生商量。若是商量妥当了,便让他来坤宁宫一趟。若是他不同意,你也别着急,只管让他来见我就是了。”京城有锦衣卫,应天府自然也有锦衣卫。更何况,除了锦衣卫,武官也并非没有别的去处。若是两人不必分开,双双前往应天府,也算是一桩佳话。
吴氏眸光微动,立即行礼道:“多谢娘娘成全。”其余的医女见她如此,知道她八成应当能去应天府,都不由得有些艳羡。
第二日,张伦果然来了坤宁宫,脸上没有任何郁色,仍是像其他新郎官那般红光满面,时不时还流露出几分傻笑之意,更显得憨气十足。张清皎便问他:“昨儿你媳妇与你说了么?你答应让她去应天府?”
“既然她想去,那便去呗。”张伦嘿嘿一笑,“那不是去救人么,是件好事。”
“怎么?你舍得与她分开?”张清皎挑起眉来,“那可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指不定得两三年才能往回转呢。”
“我舍不得啊。”张伦毫不迟疑地答道,“这不是来见娘娘,想请娘娘帮我想个法子,调到南京去么?我已经问过王大哥了,他说南京也有锦衣卫,只要万岁爷下谕旨,我随时都能过去。”所以他原本还觉得麻烦堂姐实在是过意不去,如今却已经淡定了。
“原来你们二人都商量好了。”张清皎笑道,“也罢,调任南京确实不费甚么事,我便替你向万岁爷提一提罢。不过,你们俩都打算去南京,叔父叔母怎么办?是让他们留在京城,还是随着你们同去?”
张伦爽直地答道:“南京人生地不熟的,离得又远,爹娘肯定不愿意过去。就算勉强去了,他们也很难适应在那儿过日子。毕竟那地儿可没有咱们自家亲戚,连寻个人说话都难。我打算让鹤哥儿和延哥儿看顾着他们些。如果他们在家里寂寞,便勤快些与侯府走动。”
“你心里已有成算,就按你说的办罢。回头去了南京办差,再也没有链哥儿护着,你也得用心些。”张清皎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放了他走。张伦便欢欢喜喜地行礼告退,脚步生风地离开了。
没两日,不少人便听闻了宫中女医即将南下办济慈堂的消息。自是有许多人在心里嘀咕不成体统,但更多的人却是欢欣鼓舞。尤其是出身应天府的不少官宦内眷都主动地前去济慈堂捐银两,指明是给应天府济慈堂捐的钱。张清皎原本还打算从内库中拨一两万两出来备用,却不想这些内眷很快便凑齐了新开一间济慈堂的银两。
这时,谈允贤前来坤宁宫定期诊脉。“娘娘的凤体已经恢复九成,不必再用药,只需用药膳方子补益即可。三两年内,必定能调养得与从前一样。只是子息方面……还须得看缘分。”
她说得很委婉,但张清皎不以为意:“我膝下已经有三个孩儿,尽够了。缘分来与不来,我都早已经看开了。”不来倒还好些,她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去捣鼓宫外的那些事。譬如:皇庄粮食作物如何杂交增产,就算她不懂农学,到底还是有些常识,能引导那些有经验的老农改良粮种;店铺甚么时候开分铺,怎么争取尽快分布到全国各地,遍地开花;李广若能打通海外贸易,如何拓宽商道等等。
谈允贤微微一笑,顿了顿道:“娘娘,我已经说服祖母,她替我坐镇京中济慈堂,替娘娘问诊,而我南下应天府。”
张清皎怔了怔,叹道:“你果然已有决意。”
谈允贤浅笑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她。毕竟她年纪大了,就算身边有伺候的人,孤身南下我们也不放心。而我年轻力壮,便是行得再远也能熬得住。而且,这一回我的相公和儿子也将陪我南下。儿子也到了该回乡考科举的时候了。女儿们都留在京中,正好能在祖父祖母跟前侍奉。”
她时年三十六岁,膝下三女一子。长女已经嫁在京中,次女相看好了婚事,婚期在一年之后,幼女也已经九岁了。三个女儿都学了医术,平日里在济慈堂里帮忙,迟早都能独当一面,唯一的儿子则仍选择科举之道。
张清皎望着她,温声道:“那我便祝谈娘子此去平安。”一位用有悬壶济世信念的女医,值得她尊敬。
几日后,趁着运河尚未结冰,谈允贤与李婆婆带着皇后懿旨与御赐的济慈堂牌匾,由通州码头登船南下。与她们同行的,还有吴氏以及李婆婆的两位尚未出师的弟子,以及十名谈家出身一个能顶半个医女的丫鬟。
而早已有谕旨由张伦带着,五百里加急发往南京皇宫,命守备太监负责改建一座五进大宅子为南京济慈堂,同时吩咐南京锦衣卫安排人值守济慈堂外。
作者有话要说: _(:3∠)_
以目前的速度,年前搞不定啊
我决定,从明天(今天?)开始,争取双更
摩拳擦掌
第428章 兴王回京
当载着女医们的大船悠悠荡荡地离开通州码头的时候, 一艘不甚起眼的官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码头处停泊。刚来到码头附近的朱祐槟、朱祐楎以及朱祐枟匆匆迎了上去, 神色各异地注视着从官船上下来的男子与他怀中抱着的幼儿。
“二哥!”温文尔雅的朱祐槟脸上带着欣喜之色, 打量着那位年轻男子——兴王朱祐杬。与离京时相较,蓄起短髭的朱祐杬瞧着仿佛稳重了许多,乍看上去,年纪竟是与皇兄仿佛。“一路上可顺利?没想到你才动身两个月便已经到了。皇兄接到锦衣卫传来的消息时很是惊喜, 赶紧吩咐我们前来迎你。”
朱祐杬微微一笑,扫了扫面前的三位弟弟:“这么些年不曾觐见祖母、母后与皇兄皇嫂, 我心里实在激动, 便命人日夜兼程, 自然快些。如今江河上也没有甚么水匪盗贼, 一路行来甚是轻便。”说着, 他又低头对怀里的孩子道:“来,大哥儿,唤四叔、五叔、六叔。”
孩子眨了眨眼, 奶声奶气地跟着唤道:“四叔,五叔,六叔。”
朱祐槟三人立即应声,纷纷从怀里拿出给他的见面礼。孩子不知该如何拒绝,懵懵懂懂地收在怀里,便往自家爹手里塞:“给爹爹。”
朱祐杬神情格外温柔:“好, 爹爹给你收着。”他与弟弟们寒暄了几句,抬眼又见几位宗人府与礼部的官员还在行礼,便点点头让他们起身了。朱祐槟遂引着他登上马车, 一直不曾说甚么话的朱祐枟默默地进了同一辆车。朱祐槟与朱祐楎兄弟俩对视一眼,默契地让他们俩独处。
马车徐徐朝京城驶去,朱祐杬打开窗,让孩子攀在窗畔好奇地看着外头。他自己亦是瞧了瞧,觉得码头似乎比三年前繁华了些,驿道上来往的车辆行人亦是越发多了,远远屹立的巍峨城墙倒是不曾变过,令他格外怀念。
朱祐枟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道:“二哥怎么突然就回京了?娘接到消息后,心里一直很担忧,茶不思饭不想……还禁不住哭了好几场。”有时候连他都有些受不住邵太妃疑神疑鬼的模样,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毕竟这可是他们的亲娘,一心为他们打算。
朱祐杬不答反问:“这几年,你们过得可好?”
“挺好的。”朱祐枟道,垂下眼,“你们俩离京就藩后,娘心里便舒坦许多,过得也比往日安稳。如今她心里就只念着我了,眼看着我也到该娶亲的年纪,指不定转年就能赐婚,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知道长子即将回京之前,她确实满心都只念着幼子,可眼下便不一样了。
“噢?我前些日子看邸报,似是挑选了一批良家子入京?莫非便是给你们准备的王妃?”朱祐杬淡淡地道,“你也已经十六了,不能像从前那般得过且过下去,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皇兄可曾问过你,要娶甚么性情的王妃?”
“那些良家子刚入京不久,皇兄这阵子也忙,还不曾问过。”朱祐枟道,一脸漫不经心,“横竖只要娘选中了就行。”他知道朱祐杬不想就回京多说甚么,便也不再问这些:“二哥想在京中留多久?住在何处?”
“留四五个月罢,总得开春之后再回去。”朱祐杬道,“回京一趟不容易,总该让大哥儿熟悉熟悉再说。至于住在何处,便随皇兄安排就是。既然诸王馆里已经住了选妃的良家子,大约会入住祐槟或者祐棆的府中罢。”
时隔三年不见,血脉相连的嫡亲兄弟竟是生疏许多,一时间也没有甚么好说的,只能相顾无言。不多时,马车入了京城,随后便停在了朱祐槟的府邸外。朱祐杬笑着赞了几句,来不及走马观花参观这座府邸,便赶紧带着孩子沐浴更衣,准备入宫觐见。
两个时辰后,乾清宫外忽地听见一声高唱:“兴王殿下觐见!”
闻声,正在与众臣议事的朱祐樘难掩喜色,干脆利索地中止了议论:“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之策,你们且回去商议个章程出来,明日再议。”议的并不是甚么紧要之事,此时自然是见阔别三年的弟弟更重要些。
群臣面面相觑,垂首行礼退下。他们出乾清宫后,就见兴王朱祐杬牵着一名幼童缓步而来。互相见过礼,朱祐杬便不紧不慢地入了乾清宫。礼部侍郎禁不住低声咕哝:“真不知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兴王才出京就藩,怎么偏偏却将他放了回来?”难不成,皇帝陛下是当真已经忘了当年先帝欲废太子立兴王的风波?
说实话,当初他们得知兴王在今年宗室嘉奖名单上时,费了无数口舌功夫也未能说服皇帝陛下改变主意。因为朱祐樘的理由无懈可击:这几年嘉奖的宗室均是品行出众之辈,兴王连续三年获得藩国官员百姓的交口称赞,做了许多善事,凭什么不能嘉奖?难不成兴王做得不够出众?还是说他并非宗室?怎么能区别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