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回来后,听说自家皇后在婴儿房一坐便是大半日,还以为闺女生病了,赶紧过去探看。到得婴儿房后,他却发现,闺女正安安生生地睡着呢。肉嘟嘟的小脸儿红扑扑的,浑身都散发着令人觉得无比温暖与心软的气息。
“万岁爷……”见他来了,张清皎终是将盘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今日与两位妹妹提起了选驸马之事,见她们满面羞涩却难掩欢喜的模样,我便不由得想起了咱们的小闺女。只要想到十几年后她便会出嫁,离开我们身边,我这心里怎么都觉得不好受。”
从理性而言,朱祐樘知道,他此刻应当笑着劝皇后:“闺女才刚出世呢,卿卿怎么便想到了十几年后的事?未免也想得有些太远了。”可是,对爱女的怜惜之情瞬间便压过了理性,他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十几年后,心都险些揉碎了:“咱们怎么都得多留女儿几年,绝不能早早地就让她嫁了……”
别提“嫁”这个字了,只要想到有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乡野小子将会尚主,他就恨不得将那面目模糊的乡野小子贬到千里之外去。就算未来给女儿选的公主府就在皇宫旁边,就算女儿每日都会入宫探望他们,作为老父亲,心里亦觉得憋屈难受啊!
侍立在旁边的肖尚宫等听了帝后的话,都不由得啼笑皆非。见识过帝后疼爱太子殿下的模样,她们都以为已经足够令人意外与吃惊了;却不想,有了小公主之后,两位主子想得更深更远,简直是将一辈子该操的心都提前操尽了。不过,她们还能怎么劝呢?总不能在两位主子忧心忡忡的时候,说些大煞风景的话罢。
于是,直到迈着小短腿的太子殿下回来后,才打破了帝后身上笼罩着的忧郁。当那唤着“爹娘”的大嗓门响起来,四处蹬蹬蹬地跑着找人,帝后二人任是再如何敏感多思,也不可能继续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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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周太皇太后首肯后,永康长公主与德清长公主甄选驸马这件事便过了明路。不仅仁和长公主兴致勃勃地替两位妹妹出主意,就连重庆大长公主、嘉善大长公主等姑母以及周真、王筠两位表姊也都替她们参详起来。即使是尚未到年纪的仙游长公主,亦是冷不丁地说了许多看似童言稚语,其实细思起来很有道理的话。
朱祐樘命钦天监算了个好日子,着令礼部张贴出为两位妹妹遴选驸马的谕旨。凡在京官员以及军民子弟年十五至十八,容貌齐整、德行出众者,皆可往礼部递折子报名——盖因两位妹妹都已经十六岁了,所以遴选驸马的年龄也稍作了调整。
听闻这回有两位皇妹遴选驸马,京中适龄的子弟无不心思浮动。自恃生得不错,也颇有一二分才华的,便都纷纷上折子报上名。另有些低阶文武官员子弟以及勋贵子弟,多少与仁和长公主驸马齐世美有些来往,羡慕他如今过着的闲散富贵日子,也都赶紧与家里商量着,一心想尚主。
甚至张鹤龄与王筠入宫来探望张清皎时,也提到周围认识的许多人都考虑过尚主之事。不说别人,就说至今尚未选定婚事的沈峘和张伦罢。一个是年轻秀才,通政司经历之子,无论才华人品还是家世都适合尚主;一个是锦衣卫实职小旗,虽说职位低了些,但到底不是甚么纨绔子弟,为人亦是憨实。
“峘哥儿与伦哥儿真打算尚主?”张清皎挑起眉来。
“不过是顽笑罢了。”张鹤龄摇首笑道,“表兄对婚事很是挑剔,都已经相看将近一年了,仍未定下来,姑父姑母都发愁呢。听得遴选驸马的谕旨,姑母便说宁可他日后不做官,不出人头地,也得先解决婚姻大事。表兄自然不肯,他心心念念想谋个进士出身,哪里愿意尚主呢?”
“至于堂兄,则更是戏言了。他倒是不挑剔,却对自己的婚事不甚上心,每日都只管去北镇抚司点卯,在衙门里头待着竟是比自己家里还自在些。叔母常说要给他寻个能拢得住他的媳妇,让他在家里多待一会儿,相看时却横也挑剔竖也挑剔,也不知已经错过多少合适的人家了。”
王筠笑着摇首接道:“原本叔母还说,请伯祖母与姑母替她参谋一二。可伯祖母与姑母觉得好的姑娘,她却总是能挑出毛病来。两三回后,伯祖母与姑母便不再搭理她了,只管给表兄相看好人家。如今叔母越来越急了,说不得甚么时候能转过圜来,堂兄的婚事才能定得下来。”
张清皎淡淡地道:“尚主是大事,岂能作戏言?你们须得记住,咱们张家是外戚,轻易不可与尚主扯上甚么关系,否则容易令人多想。张家本便有烈火烹油之势,若是火上添油,反倒不是件好事。”
“姐姐教训得是,我们明白了,日后行事必定会更谨慎些。”张鹤龄与王筠赶紧道。
张清皎神色微缓,浅笑道:“你们若遇见峘哥儿,便向他转达我的话罢——若果真缘分未至,不必心急。但若缘分已至,绝不能错过。横竖明年才乡试,今年便是因着婚事耽误了些时日,该他中举人的时候,总会桂榜高悬的。”
“至于伦哥儿,他开窍晚些,也不必替他着急。叔母都没急到那个份上,咱们便只管让伦哥儿在锦衣卫里跟着上峰好好办事即可。再过几年,叔母真等急了,再请伯祖母与姑母出面,给他说个好姑娘亦不迟。”
李氏其实与金氏一样,都是这个时代再寻常不过的庸碌妇人。不过是眼下她能折腾的只有儿子的婚事,没有儿媳供她挑挑拣拣,也无法盲目听信别人所言,闹得儿子儿媳不得安生而已。当然,她也希望,有金氏的前车之鉴,李氏怎么也不敢闹得太过分,能顺顺当当地将日子过下去。
数日后,永康长公主与德清长公主终于就她们想要一位甚么样的驸马,给出了详细而准确的回应。因着两人脸皮薄,不敢在长辈们都围坐在一起的场合提起这些,便央了长姊仁和长公主同行,私下来到了坤宁宫。仙游长公主不想错过这场热闹,也跟了过来,眨着眼睛听皇嫂与姊姊们说话。
“怎么你们俩也过来了?”张清皎笑道,“此事与你们俩可没什么干系。”
仁和长公主笑盈盈地接道:“怎么会没有干系呢?妹妹择婿,做姐姐的怎么也该替她们参详一二。虽然她们俩已经想得很周全了,可毕竟面皮薄些,有我在场,也能给她们壮壮胆子。若是她们不慎说错了,指不定我还能替她们描补一二呢。”
仙游长公主也凑热闹道:“我也是为了给她们壮胆子而来的。”说着,她满脸好奇地望着皇嫂缓缓铺开一张绘制着两个年轻人的宣纸,认真地打量着纸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她尚是第一回 见着这幅图,只觉得两人栩栩如生,不仅是画得好,旁边的注释也令他们的形象越发完整了——简直就像是活生生存在的人似的。
这时,永康长公主也已经展开了她所绘的画。那是一位瘦削的少年,双目含笑,正坐在棋盘边拈子。她轻声道:“嫂嫂,我仔细想过了,我不求他饱读诗书,只希望他能与我一样擅长弈棋之道,能从弈棋中寻着乐趣。平日里,我们光是弈棋便能自娱自乐,思考一局棋便能不知不觉地度过好些天。志趣相投,琴瑟和鸣,这样的日子,才是我喜欢的。”
张清皎点点头,旁边的德清长公主亦展开了她所绘的画。那是一位身量较高的青年,正拿着书卷随意地坐着。她补充道:“嫂嫂,我希望,未来的驸马见多识广,对各种游记杂书均有涉猎,说话有趣味。我一直困守在宫里,没有机会外出走一走。若他是个爱在京城周围游历的,春夏秋冬都能有不同的去处,往后的日子必定会过得有滋有味。”
作者有话要说: 已抓虫
第366章 买卖驸马
对永康长公主的选择, 张清皎其实并不意外。谁都知道, 她最爱的便是弈棋, 在处置宫务及家人往来之外,她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钻研珍珑局上。而德清长公主的想法,倒是教她有些意外了。真想不到,这个看似对甚么都有些兴趣, 却并未痴迷于哪种技艺的小姑娘,竟然渴望着踏出宫城、四处游历。
就连仁和长公主都禁不住对三妹有些刮目相看, 轻嗔道:“德清妹妹, 想不到你竟是比我还想得长远些。我之前也曾与皇嫂提过, 不想困在四角宫墙之内, 可出嫁之后, 其实亦不过困在了京城的城墙里而已。”
永康长公主亦是长叹道:“听德清妹妹这般说,我忽然觉得,自己似是有些想得太简单了。沉迷弈棋之道固然很好, 但也不能一直待在公主府里,总该踏出去好生瞧一瞧这个世界才是。先前二哥离京的时候,我和德清妹妹、仙游妹妹还曾私下说过——凭什么兄弟们能去送别二哥,我们三人有心相送,却只能待在宫里,一步都不能轻易离开……”
德清长公主微微红着脸, 接道:“我之所以有此念,亦是因着一直以来心中颇有些不平的缘故。且不说出京了,便是出宫, 兄弟们也比咱们容易多了。他们出一趟宫,只需皇兄准许即可,便是每日都出宫,亦不会有任何妨碍。我们出一趟宫,却是不仅需要皇嫂通融,还须得经过母后、祖母点头。莫说每个月甚至是每年了,三五年都未必有出宫的机会。”
“兴许正是因着出宫太艰难了,我才想着,如有机会,希望能尽可能地走得远些罢。便是只能在京郊流连,应当也有许多风景名胜,正等待着我驻足观赏。就算无法亲眼目睹大好河山,亦能在前人今人的游记中品得一二滋味。”
张清皎勾起唇角,抚了抚她乌黑的长发:“好孩子,你所想的,亦正是我曾经打算过的。只是,身份所限,我若出宫出京,怕是比你们还更艰难些。所以,你们便替我去京郊好好瞧一瞧罢,到时候再入宫与我仔细说说。”
德清长公主忙不迭地点点头,连永康长公主亦信誓旦旦地保证,日后绝不会每天只呆在公主府里。仁和长公主笑道:“成婚之后,确实比如今更自在些。其实,我与驸马当日也去送别二哥了,只是离得远些,没教他们瞧见而已。后来见祖母时不时便触景伤情,我也不好提起此事。”
“如此说来,姐姐出过京?”仙游长公主睁圆了乌黑的双眸。
仁和长公主矜持地颔首:“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你们无须惊讶,等你们成了婚,日后也能随自己的心意出京。只要身边带足了人,别教长辈们和皇兄皇嫂担忧便足够了。”
德清长公主满脸皆是艳羡之色,永康长公主不禁红了脸颊。而仙游长公主眨了眨眼,忽然道:“姐姐便不曾想过,走得更远些么?如果驸马能像前朝那般出京任官,咱们是不是也能随官就任了?”
张清皎忍俊不禁,戳了戳她的额头:“前朝驸马能在外任官,国朝却并没有先例。”
“没有先例,却也没有明令禁止呀!”仙游长公主撅起嘴,看看永康长公主绘的未来驸马,又瞧了瞧德清长公主绘的未来驸马,忽然道:“三位姐姐怎么都喜欢读书人?嫂嫂绘的这年轻小将不也挺好的么?如果让我来选,我就选立志保家卫国的小将,每天看他威风凛凛地骑马射箭!说不得,日后还能让他带我去四处瞧瞧!”
听了她的童言稚语,仁和长公主等人都不由得笑了。这孩子到底还小,不懂公主择驸马为何选的都是“闲人”。当上驸马,就意味着不会有甚么前程。即使出任实职,亦是不要紧的边缘低阶官职而已。若真是前途无量的将领,真是文武双全的英才,又如何肯尚主,白白断送自己凭着战功升官封爵的机会?
“好,好,好。”笑罢后,张清皎宽慰仙游长公主,“等到你择驸马的时候,必定会给你选出擅长骑马射箭的来,放心罢!”她早便觉得,如今的世道对读书与文官太过推崇了,武官与兵户都仿佛天生低人一等,其实于国朝边防非常不利。难得有喜欢习武之人的好孩子,可不得好好稀罕着么?
仁和长公主等人都满以为皇嫂是在说笑,彼此对视一眼后,亦是附和着说了几句。殊不知,无论是说出此话的张清皎,还是将此话真正听进心中的仙游长公主,都比她们所以为的更加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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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两位皇妹道出了自己的喜好,甄选驸马的标准自然须得暗中做些调整。礼部将初步筛选合格的驸马候选者名单呈上来之后,朱祐樘便召来了司礼监的众位大太监,问他们中可有毛遂自荐想负责此事之人。
怀恩与萧敬皆是他倚重的,在司礼监中地位超然,若是对此事不感兴趣,自是不必再为此事分神。覃吉、王献一个负责内书堂,一个负责御马监,也各有重任在身。戴义虽说闲散些,但却是皇后身边的人,平日里也都抽不出甚么闲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