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来,微微颔首算是谢过了他,眼底越发清湛起来。
两人回到家中不久后,老父亲们便也下了衙,赶紧召他们问询。且不提李东阳如何和颜悦色地与李兆先谈论当今陛下温和的性情,王华却被长子的言论震惊得睁大了眼。
王守仁如此说道:“陛下是胸怀宽广的明君,对兵事也并不反感。父亲,我觉得自己的报国之志必定会实现。即使陛下受制于群臣,无法投入太多的心力,也还有太子殿下呢。日后,指不定我能辅佐君王收复失地,恢复我朝自高祖太宗以来的赫赫声名。”
“……你这个逆子,竟然还没撂下那些胡思乱想!”
“我的志愿有二,一为做圣人,二为守护边疆收复失地。这两者并不冲突,也与进入官场为国为民不冲突。”
“你……你该不会在陛下面前也是这么说的罢!”王华忽然觉得有些后悔:他不该带着侥幸的心理,让这个逆子去面圣的。谁知道他会在皇帝陛下面前说些什么?谁又知道皇帝陛下此时此刻是如何看待他们父子俩的?
另一头,朱祐樘也与张清皎提起了这两个年轻人。“西涯先生之子,名为兆先,生得白净瘦弱,擅长诗文。实庵先生之子,名为守仁,看起来清癯,但据说擅长骑射,对兵事的见解极为独到。不仅如此,他对理学也颇感兴趣,绝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寻常文人。”
张清皎饮了一口茶:“李兆先?……守仁?”她听他提李东阳与谢迁多些,对王华尚且没有甚么印象,因此也想不起来“实庵先生”姓甚名谁。
“王守仁。”朱祐樘补充道。
旁边的皇后娘娘手微微一抖,险些将茶盏扔在了地上:王守仁?!是她所想的那个王守仁么?要知道,就算她对明史再不熟悉,也不可能不知道心学集大成者——以阳明心学被尊为圣人的王阳明啊!她不慎选修哲学史的时候,可没少背过心学的理论。想不到创造出那些理论的人物,竟然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娘娘:_(:3∠)_,问我明朝能记得几个人?朱元璋、马皇后、建文帝、朱棣、郑和,然后就是宪宗和他的万贵妃,炼丹的嘉靖,还有什么魏忠贤、崇祯之类的。出名的臣子就知道一个张居正,但他教的哪个皇帝不知道。大家就记得王阳明、李贽、王夫之什么的,小说家有施耐庵、罗贯中、吴承恩什么的……
皇帝陛下抱着太子殿下:我知道自己很透明,但没想到这么透明。
太子殿下:爹,你比我透明多了,真的。
皇帝陛下:你的名声我不想要,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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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就是学过一般般的历史,所以对明史没有特别的了解╮(╯▽╰)╭,对她来说,明朝皇帝很多小透明。是的,就是没看过明朝那些事儿的普通群众们的水平。
但是,王阳明是知道哒!阳明心学也是知道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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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虫完毕,么么哒~
第338章 鹤龄考试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 张清皎都并不认为自己活在历史之中。因为她的所见所闻所感告诉她,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而非遥远的、充满了神秘感的数百年之前。她所接触的是众生百态,是鲜活的人们,是千姿百态的讨生活的平民百姓, 而非凝固在某个瞬间的久远过去,亦不是鲜衣怒马留下浓墨重彩的王公贵族。
作为一位非历史爱好者, 所有朝代对她而言皆是模糊不清的形象, 是历史书上寥寥数语的事件, 是一张张无法揣测出真实相貌性情的沉默剪影, 亦是野史传闻里似真似假、刻意夸张的故事, 甚至是历史剧中演员的形象。秦汉魏晋如此、隋唐如此,宋元明清同样如此。
那时候的她亦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改变或者推动历史的人物, 直到——她成为太子妃,见到了宪宗与万贵妃。这是她首度近距离地接触“历史人物”,传说故事里的人物近在眼前,亦令她感触良多。可关于这两位的传说毕竟是负面的,且她与太子的立场与他们全然不同,所以她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奇心, 唯有警惕与叹息而已。
而后,她便从太子妃一跃成了皇后,与朱祐樘之间的感情亦变得如胶似漆。充满了温暖爱意的生活, 逐渐展开的“事业”,令皇后娘娘一时间忘了——作为帝后,他们俩同样是历史中的人物,是明史中或许令人赞叹又或许并不引人瞩目的一段叙述。
王守仁的出现,再一次令她深深感受到了身处历史之中的奇妙,也让她有些懊恼为何自己当年对明史不感兴趣。只要她愿意了解明史,愿意阅读一些明史的读物,不仅会知晓王守仁这位大家的人生经历,能够知道该如何帮助他,亦会知晓朝廷中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们的起起伏伏……
李东阳、谢迁等人,怎么看都应当不会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从他们此时受重视的程度来看,怎么也该是赫赫有名的阁老才是。明朝的内阁,她只知道推广“一条鞭法”的张居正,且不知他是甚么时候出现的,实在是太孤陋寡闻了。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她的夫君,她的皇帝陛下在历史中究竟是甚么样的。她的孩子,她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陛下又会是甚么样的。如果她了解他们的人生起伏,能暗中协助他们规避危险与错误,心里岂不是会更安稳些?总好过像如今这般一无所知,只能顺应着时光继续生活得好罢。
于是乎,朱祐樘便发现,最近自家皇后常常有些出神,时不时便会望着他与大胖儿子发呆。初时他尚且觉得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们父子俩身上。可渐渐的,他便有些担心起来。
陆尚医、茹尚医、谈允贤先后接到了口谕,奉命前往乾清宫觐见。三位女医满以为发生了甚么事,肃然前往后,却听皇帝陛下忧心忡忡地道:“皇后近来有些神思不属,莫不是身体不舒适,才会如此?是否要给她开些安神方子?”
“……”谈允贤沉默片刻,回道:“陛下,娘娘最近的脉象强健有力,休息得也不错,应当不需要用安神方子。娘娘如今正是孕期,若没有异常情况,贸然用药,怕是会有些不妥。”她隔三差五便给皇后娘娘诊脉,娘娘身子如何,还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么?皇帝陛下这么问,她着实觉得有些无奈啊。
“陛下莫要担忧。”茹尚医与陆尚医年长,性情也更温和圆融,“臣等这便去给娘娘诊脉,也问问娘娘最近饮食起居是否有异样。有时候,并非身体不舒适才会神思不属,亦有可能是娘娘心里正挂念着事儿呢。”
皇帝陛下拧紧眉:“最近宫务并不繁忙,也没听说宫内外有什么事发生,朕也曾询问过仁和她们……”说到此,他忽然神色一动,想起了一件要事:“鹤哥儿眼看着便要府试了,想必她是在担心他呢!”
按照张峦的安排,今年张鹤龄与沈峘、张纯都必须下场考童生试。因沈峘籍贯在京城,张鹤龄与张纯的原籍都在兴济,因此三人并未同行。在二月末时,张鹤龄与张纯便回了一趟兴济,考过了童生试方回到京城继续准备府试。
府试在四月中旬举行,沈峘照旧在顺天府参加府试,张鹤龄与张纯则须得前往河间府。如果两人通过府试,还须得留待五月份,参加完督学主持的院试才能回京。能不能取得秀才的功名,便须得看他们府试与院试的结果如何了。
想到此处,皇帝陛下这才发觉,自己最近太过忙碌,竟是将小舅子应试这般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眼下都已经四月中下旬了,张鹤龄也有些日子不曾进宫了,应当是早便出发去了河间府府城才是。若不是他适才想起来,恐怕等张鹤龄从河间府回来,他都不知道究竟呢!
自认为已经找到了皇后出神的缘由,朱祐樘神色略松了几分,让三位女医去坤宁宫陪着皇后谈谈心。午膳时分,他牵着朱厚照回了坤宁宫后,便主动提起了小舅子考试之事:“都怨我,一时间竟是忘了此事。鹤哥儿通过县试时,也不曾奖励他甚么。”
张清皎眨了眨眼,心里不由得涌起了几分愧疚。她这些天神思不属,为的可不是弟弟的考试,而是一直沉浸在懊恼与好奇之中。至于应考的张鹤龄,她确实没有忘记他正在参加府试,可也并未太过担忧。因为凭着她对张鹤龄的了解,以及二月时他考过县试之后所说的感想,她对他这回的童生试很有信心。
“你最近不是忙着祐杬封地一事,便是忙着吏部官员考计之事,哪里顾得过来呢?鹤哥儿二月回兴济应考的时候,会试刚过去不久,尚未张榜。那时候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翘首以盼会试的结果,忽略童生试的情况亦是正常的。”
“鹤哥儿考过童生试后回京,我也并未仔细询问他考得如何。唉,就算再忙,还能抽不出半个时辰来么?问问他考得如何,看看他的答卷,总是应该的。你别宽慰我了,这事儿都是我做得不对,之后应当补偿他才是。”
“不过是童生试的第一关,万岁爷不必如此在意。”张清皎不由得失笑,“他回兴济县试之前,爹爹便与他说,若他连县试都无法通过,如何对得住翰林院里那些声名赫赫的先生。寻常人的先生不过是秀才,顶天了也只是举人,可他的先生不仅仅是进士,其中更有状元、榜眼、探花——若三鼎甲教出的弟子连县试都通不过,岂不是给这些先生脸上抹黑?”
她回想起当时张延龄绘声绘色地学话的场景,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了些:“鹤哥儿当即便允诺,无论如何都得将县试过了。不过,他毕竟从未应过考,家里人都有些担心,从兄便领着他们回了兴济,仔细地帮他们打点了考试所需的种种物品。”
“两人虽也冻了几日,却没有受甚么苦楚,便顺利通过了县试。回京后,鹤哥儿便将卷子默出来给翰林院的先生们看过了。虽然文笔观点尚且稚嫩些,但先生们也都说,凭着他如今的学识,若是没有出现病倒之类的意外,过童生试应当是无妨的。连他自个儿都说,觉得这场县试考得轻松,府试与院试应当没甚么问题。”
“是么?”朱祐樘颔首而笑,“既如此,我便更该给他准备些奖励了。”
“考过了童生试再奖励亦不迟。如今不过是过了县试,府试与院试都没有结果呢。”张清皎嗔道,“便是寻常人家,也得孩子得了功名才好好夸赞他。等他成了秀才回京,咱们再好好给他庆祝也不迟。”
与张家相关之事,朱祐樘素来都是听自家皇后的。尽管他心中依旧蠢蠢欲动,想尽办法希望能多给小舅子一些赏赐——甚至是封赏,可谁让皇后都已经这般说了呢,他也只能颇为遗憾地暂时放弃了。
“说来,府试的结果应当快出来了罢,这两日便会有消息送到京城。”张清皎又道,“我这便派人去与爹爹说,让他得知报信的消息后,就尽快送到宫中告诉咱们。”她不方便直接从宫里派人去河间府打听情况,只得等待着张家仆从传回消息了。
同一时刻,不仅帝后在讨论张鹤龄应考府试,张家人亦是格外在意此事。何氏已经带着张清瑜与张清璧去了几趟崇福寺,给家中这些应考的考生祈福。今日刚从崇福寺回到张府,便有沈家的人急匆匆地上门报喜,说是顺天府的府试结果已经张榜了,沈峘榜上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