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都是我该操心的事。”朱祐樘苦笑道,“若是卿卿见不得我忧虑过甚,可得帮我参详一二才好。这件事说是国事,其实也算是家事。咱们是宗子宗妇,怎么也得处置族中的事罢。”
张清皎满脸怜惜地望着他,轻叹道:“眼下我这宗妇能替他们做的,便是给他们选一位合适的王妃了。”娶妻娶贤,说不得不仅可预防“谋逆”,擅长持家,还可教养出宽容爱民的好儿女。这回留下的王妃候选人,当以“德”为上。
皇后娘娘所认为的“德”,自然并非女德,而是正直与敏锐。正直之人不会肖想不属于自己之物,进退有度,心中自有是非规矩;敏锐之人不会迂腐,而是懂得迂回行事,用最适当的方式无声无息地对周围施加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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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经过几位大长公主初选,共有十五位良家子被举荐,暂居光辉殿内。因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都觉得邵氏似乎确实有些着急朱祐杬的婚事,便定在年前终选。两人挑了腊月二十六作为吉日,将张清皎、邵太妃、张太妃以及重庆大长公主、嘉善大长公主等都唤去仁寿宫一同参详。
因在场的都是长辈,张清皎并未出声询问那些良家子任何问题,只是静静地听着,仔细地观察与端详罢了。周太皇太后、王太后细细地问过这群良家子,时不时还让邵太妃和张太妃也问几句。众人一片其乐融融,言语之间仿佛是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定哪一个都必定是好媳妇。
等到良家子们告退后,周太皇太后笑道:“虽然觉得这些孩子都甚为不错,但怎么也须得将最出挑的留给咱们自家的孩子才是。先给杬哥儿他们兄弟四个定下,再择取藩王妃和郡王妃罢。”
王太后点头接道:“从年纪来考虑,适合杬哥儿的应当是蒋氏、李氏和刘氏。蒋氏是武官之女,性情豁达;李氏是县丞之女,娴静温柔;刘氏虽只是举人之女,但谈吐也颇为出挑,是个活泼爱笑的。这三个孩子都甚是不错,便由母后来选一个罢。”
“邵氏,你觉得呢?”周太皇太后瞥了瞥邵太妃,问。
尽管邵太妃很想给儿子做主定下她喜欢的儿媳妇,可在这种时候她还能如何回应呢?“臣妾哪有甚么见识?只觉得每一个姑娘样样都好,选哪一个都像是不错。一切听凭太皇太后娘娘做主就是。”
周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杬哥儿别看功课不错,尤喜读诗与练字,但性情也是颇为活跃的。若是将李氏给他,怕他会觉得李氏太过安静了些。蒋氏性情沉稳,气度甚为不错,识文断字也不差……”
张清皎顺口接过话来,笑道:“是呢,蒋氏是武官之女,想来性情定然也飒爽得很,与兴王倒是颇为相似。只是孙媳觉得,她性情里似有些过于坚持之处,又仿佛有些强势,恐怕往后过日子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
不知为何,她第一眼见到蒋氏时,心里便有些微妙的不舒服。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便是如此奇妙,只能用气场不和来解释。既然直觉告诉她,她与这蒋氏恐怕很难相处,又何必让她成为兴王妃呢?横竖便是做不成兴王妃,她也能做藩王妃或者郡王妃,其实身份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两人日后不必再相见罢了。
王太后注意到皇后对于蒋氏的不喜,心里仔细想了想蒋氏方才的对答举止,忽又想起了她的出身——她知晓,皇后心宽,定然不会因着蒋氏出身武官之家而有什么不满。不过,即使在民间,家中长辈亦会有所权衡,绝不会轻易让次子媳妇的出身超过宗妇。这种顾虑是有道理的,谁知蒋氏心里是如何看待比她出身低却比她身份高的皇后的呢?
思及此,王太后也道:“这倒是,听说蒋氏事事都自己拿主意,可见性格确实较为要强。母后不如再考虑考虑刘氏?她也是书画俱佳,又开朗爱笑。儿臣只是看着她,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跟着笑起来,将她选作儿媳想必每日都会过得高高兴兴的。”
周太皇太后仔细想想,觉得她们二人说得有道理,便颔首道:“那便刘氏罢。这孩子不仅爱笑,生得也甜美可人,见着都觉得喜庆。”
众人自然都顺着她夸起了刘氏,邵太妃口中说着对这儿媳妇如何满意,心里却是怎么都觉得蒋氏更好,刘氏举止有些不够稳重。只可惜,她此时不可能提出异议,只能勉强笑着夸刘氏,心里却是给张清皎和王太后都记了一笔。
在她看来,皇后看蒋氏不顺眼,定然便是因为蒋氏出身比她高不少的缘故。如此小心眼,想必还念着当年先帝重病时她得罪了她的事呢。如此说来,她果然没有多想。皇后都惦记着当年的小事,皇帝如何能不惦念着当年的废太子一事呢?也罢,刘氏便刘氏罢,只要杬哥儿能尽快娶妻就藩,无论娶谁都是好的。
给朱祐杬选了王妃后,便轮到给比他小两岁的朱祐棆选王妃了。张清皎说,朱祐樘问过了他,他只想娶一位温柔的王妃。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闻言笑了,将刚才那位李氏指给了他。李氏虽比他大一岁,但确实从骨子里便是个娴静温柔的姑娘,应当会得他喜欢。
朱祐槟想要一位有才情的王妃,便给他选了位擅长琴棋书画且气度不错的彭氏。这彭氏虽只是秀才之女,但祖上不仅累出举人,也曾出过进士,可谓是书香世家了,应当会与他有不少共同语言。
朱祐楎未来的王妃也姓王,是一位低阶武官的女儿,笑容明朗。在张清皎看来,她是难得的精灵人儿,大概会与仙游长公主甚为投契。而张太妃表示,她对两个儿媳妇都非常满意,只是看着便想当成女儿一样疼爱。
选出这四位亲王妃后,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又从剩下十一位良家子中,选出了八位作为藩王妃与郡王妃。蒋氏因确实出众,被选为了郡王妃——谁也不知道,从这一时刻开始,皇后娘娘降世所带来的量变终究积累成为了质变,此世的未来已经截然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干脆蝴蝶掉了嘉靖╮(╯▽╰)╭
没有他妈,也就不会有朱厚熜了
第274章 扩充阁臣
选出亲王妃后, 张清皎便派肖尚宫送她们去南宫暂居, 吩咐六尚绝不可怠慢她们的吃穿用度, 尚医局也须得定期给她们诊脉,帮她们调理身体。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也分别派了一名亲信女官专门负责教养她们。
如此安置这群未来的亲王妃和郡王妃尚是头一遭,许多规矩都须得重新制定。张清皎怜惜她们年少,特地派了小太监传懿旨, 将她们的母亲接进南宫陪着住一段时日。她们的父亲兄弟也都被安置在了同南馆中。
朱祐樘听说后,摇着首笑道:“卿卿到底是心善, 不然, 哪有入宫之后还让母亲陪住的?”南宫虽是别宫, 亦因为英庙时期的旧事, 是最不常用的别宫, 但到底也算是皇宫大内。让未来的亲王妃和郡王妃暂居已经是破例了,更别提将她们的母亲都接进去了。
“她们之中,年纪最幼的不过十一岁, 看着还是孩子呢。”张清皎道,“这般年纪便须得离开父母身边,在陌生的宫中长住,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当年采选太子妃的时候,我独自住在诸王馆里,不知有多思念家里人。将心比心, 便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难受了。”
闻言,朱祐樘轻叹道:“可惜那时候的卿卿,我无缘得见。”他当年见到她的时候, 已经是入宫终选之时了。若是他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的爱妻身在何方,指不定便不会待在宫中等她前来了。
“邵太妃似是希望兴王越早成婚越好。”张清皎又道,“选完妃后,她主动说让刘氏住在光辉殿里,方便她时不时地派人去照顾她。这便是暗示着,希望婚期赶紧定下的意思。祖母当然也想早些抱曾孙,便让我跟你说,命钦天监在年前算出吉日来。”
“眼下离除夕也没几天了,竟是连这几天都等不得?”朱祐樘有些惊讶,“邵太妃难不成忘了,如果确定了婚期,祐杬便该搬出宫了,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时时都能见着。更不必提,若是藩屏之制未改,等他成婚之后,她也等不到抱孙儿,他便要带着王妃就藩了。”
张清皎眉头轻挑,似笑非笑道:“万岁爷怎么知道,邵太妃是希望将兴王留在身边,还是更希望他能早些就藩呢?”
朱祐樘怔了怔,实在有些无法理解某些女人多变的心思——有哪位母亲会希望儿子早些离开自己,从此再也不相见?寻常的母亲不是该和祖母一样,尽管知道不可能,却仍然希望能见一见就藩的儿子么?
张清皎将吃饱喝足的儿子放进他怀里,淡淡地道:“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者,长年累月地多思多想,渐渐地便成了被害妄想症了。明明旁人是真情实意,她却总想着‘这人一定会来害我,一定会来害我儿子’。自己吓唬自己,担惊受怕的,可不是希望儿子赶紧走得远远的,才能保住平安么?”
朱祐樘恍然,这才明白邵太妃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联想到朱祐杬最近一段时日的情绪低落,他可算是寻着原因了。沉默片刻后,他道:“无论邵太妃如何想,我与祐杬的兄弟之情都是不会改变的。”
“是啊,感情是相处出来的。我们真情实意地对皇弟皇妹们,他们自然明白这份情谊绝无虚假之处。”张清皎接道,垂下眼睫,“只是,若是距离远了,不再日日相见,这份感情或许迟早会被时间磨淡……”
朱祐樘低声道:“那卿卿可愿意帮一帮我?我不希望兄弟之情变得疏远,更不希望咱们的孩子与我们分隔两地。当然,也不希望助长宗室的野心,不希望他们生乱……唔,也不希望国库入不敷出,以后连宗室都养不起,连民间的灾荒都无法赈济,连边疆的粮草都须得拆东墙补西墙。”
张清皎抬起眼瞥了瞥他,见他用乌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自己,眉眼间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显然是诚心诚意地求助,便清咳一声道:“容我考虑考虑再说罢。”藩屏之制是国朝立国之制,贸然改动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而她作为皇后,首次涉入朝政便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挑战性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不过,正因为藩屏制度如此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才必须提前仔细规划。若能将这项制度与日后的各种改革都联系起来,那它便是最佳的一条线。上及政治稳定,中及军事对策,下及经济税赋——若是连藩屏制度都能动,国朝其他制度又有甚么不能动的呢?
朱祐樘见她分明已经意动,却依然刻意作矜持的模样,禁不住心弦轻轻一动。在皇帝陛下反应过来之前,他自己已经抱着儿子俯身过去,在皇后娘娘的唇上贴了贴。虽是一触即分,但皇后娘娘睁大眼眸怔愣的模样,令皇帝陛下不由得更为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皇帝陛下再度俯身过去。这一回持续的时间可不仅仅是一瞬间了,烛火微摇,墙上映出了缓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完全被忽略的小家伙蹬着胳膊腿儿在旁边发出谁都听不懂的咿咿呀呀声,幸而他已经迷迷糊糊、将睡非睡了,不然震彻整个坤宁宫的哭声响起,谁都休想好好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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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钦天监忙着测算吉日的时候,心情甚为不错的朱祐樘遇见了一件难事——刘首辅不好好想着准备安生度过新春佳节,反倒是不甘寂寞,明里暗里地针对起了丘濬。原因无他,因丘濬修完先帝实录后日渐受宠,朝中纷纷传闻他即将入阁,刘吉自然紧张不已。
内阁虽并无定员,但国朝数代多以三人为主,一位首辅两位阁老。若是丘濬入阁,岂不是意味着内阁须得空缺出一人来么?他虽是内阁首辅,但年纪最老,也并非当今皇帝陛下亲自提拔的阁臣,自然最为危险。
再者,丘濬与他还有旧恨——朱祐樘派锦衣卫打听之后才知道,刘吉因屡屡被言官弹劾却始终不肯致仕,便被人冠上了“刘棉花”的绰号,意为不怕弹。刘吉自然大怒,派人去查,这绰号似乎是一位国子监的老生员戏谑的。而当时丘濬是礼部侍郎兼任国子监祭酒,他的性情刚正且擅长讥讽,于是刘吉便疑心这是他指使的。
无论这“旧恨”是真是假,新仇旧恨加起来,那便意味着不得善了。刘吉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对丘濬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两人上朝时互掐,下朝后递折子继续掐,还发动言官彼此掐……朝堂上已经被他们掐得风云变色了。
朱祐樘最厌恶的便是党争,便严厉地申饬了两人的行为。刘吉脸皮厚不怕申饬,不伤筋不动骨,只上折子作出了反省之态;丘濬作为此世的儒学泰斗之一,自是比他更爱惜颜面,便索性上折子辞官致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