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她弯起唇,目光落在弟弟们身上:“你可别误会,以为我要草菅人命。人命是律法才能夺取的,你我即使手握重权,也绝不能视人命为草芥。除非,那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是国仇家恨,明白了么?”
心底已然升腾起了几丝恶念的张鹤龄立即将那些他都来不及细想的念头按了下去:“姐姐放心,我一定会遵从你的教导来行事。就像爹和姐姐所说的,我们张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也是有底线的人家。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都该安守咱们家的家规。”
“你明白就好。”张清皎点了点头,又给了张延龄几块小点心作为奖励,“延哥儿的记性倒是不错,但听壁脚这种行为可不好。记住,这些宫人太监所说的事,不该是你们来关心的。你需要记住的,只是长辈和先生的教导,以及你的课业,懂么?”
张延龄吃得脸颊鼓鼓的,仿佛一只小松鼠:“嗯,我懂了。”真可惜呀,以后不能继续躲起来听别人说什么了。他其实觉得这个游戏还挺好玩的,而且听到的话也很有用。可是,姐姐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放弃了。
“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去文华殿罢,别迟到了。”作为一位家长,对孩子上学是否迟到的问题,可是很看重的,“给你们授课的都是翰林院的讲官,不是状元便是榜眼、探花,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才子。你们可得好好珍惜这些先生啊。”
张鹤龄颔首:“姐姐安心,我会好好念书的。给姐姐挣回举人功名的事,我还记着呢!”
张延龄的眼睛忽然瞪得溜圆:“原来这些先生都这么厉害呀!爹爹连举人都没考上呢!他们可比爹爹强多啦!!”远在兴济县的张峦忽然打了个喷嚏,满脸疑惑地想:莫不是最近天候突然冷下来,有些着凉了?
张家兄弟离开后,张清皎便让人将茶水点心都撤了下去,回首问戴义:“竹楼先生,各宫那些心思浮动的宫人,可都记录下来了?若不出我所料,应该都是十五六岁到二十岁之间罢。”她其实一直都让戴义悄悄地笼络各宫的大小太监们,将这段时日里不遮掩野心的宫女都记录了下来。换而言之,凡是心思浮动得厉害的,都已经在她这里挂上名了。
“是,娘娘。先帝朝最后一次采选宫女,年纪约在十岁到十五岁左右,而今也都长成了。”戴义道,“如今已经记录在册的宫女,有三十多人了。其中有将近二十人是仁寿宫的,十多个人是慈寿宫以及其他宫殿里的。”
“仁寿宫里竟有这么多年轻宫女?”张清皎颇有些意外,“去岁记录名籍的时候,仁寿宫里的年轻宫女分明并不多。太妃们也并不喜爱年轻的面孔,都喜欢在自己身边跟随多年的亲信陪伴。”
“……”肖尚宫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前几个月,太皇太后娘娘说身边的面孔都是老的,不太新鲜,总觉得有些暮气沉沉的,所以讨要了不少年轻宫女。”当时她见周太皇太后待皇后娘娘极好,便没有多想。却没料到,原来太皇太后竟是在变相纵容与助长这些宫女的野心!
“皇祖母这回是真着急了。”张清皎长长一叹,“若万岁爷没有子嗣,这个位置便不算坐得安稳,朝廷里也容易生出诸多变数。东宫不稳,文武大臣便不会同意让藩王入京朝见,她便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幼子——”
若说从前的周太皇太后思及先帝时期皇嗣的“艰难”还可容忍一二,自从崇王来信要求朝见被拒绝后,她便迫于思念之情再也不可能继续忍耐了。当然,当长辈的希望子孙繁衍是人之常情,她能够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接受甚至是忍受周太皇太后给朱祐樘身边塞人的行为。
“娘娘……”肖尚宫与沈尚仪等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忧虑之色。
“莫急,我会与万岁爷商量,该如何应对祖母的压力。”张清皎脸上依旧带着轻松的笑意,“横竖只要万岁爷没有心思,即使塞了人也无济于事。祖母总不能越过母后与我,直接采选封妃。”
************
转眼便到了周太皇太后千秋节那一天,宫中办得格外隆重。不仅在午门外赐宴百官,皇帝陛下还带着自家弟弟们来仁寿宫给祖母祝寿,奉上了他们亲自准备的寿礼。周太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特意将孙儿召到身边来:“皇帝,这次的寿礼准备得很用心啊。想不到你百忙之中竟然还能抽出空来抄经,每日哪里还能得空歇息?”
“这是孙儿特意给祖母准备的生辰礼,若不用心些,怎么能算得上是孙儿的一片心意呢?”朱祐樘笑道,“而且,早在半年前,皇后便已经提醒孙儿开始准备了。因完成得早,抄写出的经书已然在京中名寺里供奉了一段时日。”
“怨不得这些经书上还有檀香味。”周太皇太后眼底的笑意稍减了减,“不过,下回我想见到的寿礼不是别的,便是你膝下须得有个子嗣。对于我而言,这才是明年最合心意的寿礼。皇帝,你不会让我失望罢?”
“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竭尽全力。”朱祐樘垂下首,笑意未及眼底,“这段时日,孙儿和皇后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求子的。”果然如同卿卿预料的那般,祖母的极限便是三四年,如今已经忍不下去了。
听他提起了皇后,而不是保证无论嫡子与庶子都得先有个子嗣,周太皇太后心里有些不悦。但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道:“那我便等着了。”
虽说尚医局与太医院都说,皇帝和皇后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迟早都能有子嗣,但她却并未尽信。没有子女缘分的女子不少,再怎么宠爱也强求不来。明年二月,皇帝与张氏大婚便整整三年了。到得那时候,张氏若是依旧毫无消息,而且还霸占着皇帝不肯放,那便怨不得她连着朝堂众臣一起施压了。
皇帝的子嗣可不是小事,容不得任何一个人任性!
待皇帝陛下领着弟弟从仁寿宫出来时,正好遇见皇后娘娘带着众内外命妇前来朝贺。这一回,在京五品以上的外命妇都来到了仁寿宫里。数百人身着命妇服,头戴凤冠,身穿霞披,衣香鬓影,耀眼而又庄重,热闹而又静谧。
金氏也在命妇们之中,因品阶高,故而坐席离周太皇太后较近。她微微抬起头,就见太皇太后拉住自家女儿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方才我已经与皇帝提过了,明年的寿礼,我只想要他的子嗣作为我的礼物。皇后,你觉得这份礼物如何?”
“这份礼物,自然是最好的。”张清皎脸上飞起一层朝霞般的薄红,佯作并没有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只想要“他”的子嗣,而不是“你们”的子嗣。这暗示着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呵,太皇太后是已经笃定了,她必须接受未来会有另外的女人来给皇帝生出子嗣的现实么?
金氏初时并未听懂,直到她发现周围的诰命夫人的神情都颇有些微妙,恭祝自家女儿早生皇嗣时也仿佛多少有些异样,她才顿时醒悟过来。这让她几乎是如坠冰窟,满心的焦虑瞬间便飙升到了极致。
不成!不成!她必须想方设法,让娘娘尽快诞下万岁爷的子嗣!绝不能让别的女人抢在娘娘之前生下皇子!就算他们那样的家庭都懂得生出庶长子会让家里生出多大的变故,更不用提皇家了!!这不是逼着娘娘往后过不成舒心日子么?!
然而,对于帝后而言,太皇太后施加的储嗣压力仅仅只是开始。数日后,荆王朱见潚的奏折更是激起了千层浪。他在奏折中明明白白地写道:陛下继统三载,储嗣未闻。请遣内官博选良家女入宫,以备采择。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发生了_(:3∠)_
今天整个人处于梦游状态
所以……所以日更活动我决定不参加了
六月再说吧。到了六月,估计正好是照照来的时候了,感觉大家应该会更有兴趣
第203章 强硬回应
荆王朱见潚, 是仁宗昭皇帝(朱高炽)庶出六子朱瞻堈之孙。换而言之, 朱祐樘的曾祖父宣宗章皇帝(朱瞻基)与朱见潚的祖父是兄弟。他们虽同为仁宗昭皇帝之后, 血缘却已经离得很遥远了。因此,朱祐樘实在是无法理解——他那些嫡亲的叔父什么话都没说呢,这位族叔突然跳出来做什么?
他无端端地跳出来也就罢了,偏偏还将“解决之策”也提出来了, 选择的恰是服阕前后这样的敏感时刻。当初木斋先生(谢迁)正是以孝期作为借口,才帮他将采选良家子之事拖延了二十七个月。而今这个借口眼见着便不能用了, 荆王的奏折来得如此是时候, 此事怕是轻易按不下去了。
尽管如此, 朱祐樘眼底却只有些微苦恼之色, 并无任何动摇之意。如今的他, 已经不是初登帝位的时候的他了。那时候的他刚刚登基,不仅并未真正想清楚自己对皇后的情思,也不擅长流露出强势的态度。故而, 他并未明白地表露出自己的执念,但眼下已经不同了。
他会让所有人知晓,皇后于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他这一世只会有一位妻子,也只会让她生下他们俩的孩子。他的子嗣,必须都是皇后的孩子;他的东宫太子,必须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想到此, 皇帝陛下以朱砂笔给荆王回复道:王叔以朕未有储嗣,请遣官选取女子,的确是王叔的盛情之意。但择取良家子入宫是人伦重事, 不能轻易作出决定。朕即位不过三载,先帝大祥刚过不久,若在此时骤然选妃,难免引起天下的私议。更何况,按照祖宗的规矩,已经朝册后宫便没有再遣官重新选妃的先例。如果朕当真想选妃,也必须禀告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得到她们的允许后方可行事,岂能私自任意而为?
给够理由后,皇帝陛下目光微动,在后头又毫不客气地加了两句:王叔启奏之事确实有不妥当之处。而且朕的想法已定,便不劳王叔为此费心思了。朕的私事自有朕来定夺,也请王叔谨记。
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回复,这封折子自然便被送到了内阁,再发往礼部,之后再经由驿站传送给荆王。不过,三位阁老看过这张折子后,却觉得这可不仅仅是皇帝陛下与荆王之间的一来一往,而是事关皇嗣的大事,绝不能就此平息。
于是,阁老们找了礼部尚书一起前往乾清宫觐见,意欲说服皇帝陛下重新考虑荆王所提之事。他们来到乾清宫后,还不等说话呢,皇帝陛下便道:“若是众位爱卿是为荆王的奏折一事而来,那便不必再提了。朕心意已决,且这也是朕的家事,你们不必再劝了。”
“陛下,皇嗣之事绝不仅仅是家事,而是国事!”徐溥忧心忡忡地道,“东宫一日无太子,朝中内外便不可能安稳。就算是为了国朝的安危与政局的稳定,陛下也该早日开枝散叶,繁衍皇嗣才是!”
“朕也希望能早日诞下皇嗣,但缘分未至,急躁不得。朕与皇后成婚不过区区两年有余,不仅年轻,身体也康健。皇嗣什么时候都可能来,又何必忧虑至此呢?”见先开口的是他,朱祐樘的神色也微微缓了缓,“诸位爱卿便不能等一等么?”
“……陛下,并非臣等不能等,而是等待的年头越长,变数越多啊。”刘健皱眉道,“就算陛下不想采选宫妃,也可择一二宫人宠幸。即使有了皇子皇女,也不会影响皇后娘娘所生嫡子的地位。”
朱祐樘摇了摇首:“不,朕只想要嫡子嫡女,只想自己的子女都是一母所出,如寻常人家的兄弟姊妹那般友爱亲近。朕意已决,众位爱卿不必再劝了。你们等不得,但朕能等得。别说三年五年,就算十年八年,朕也等得。”
刘吉没有言语,默默地领着众人出去了,踏出乾清宫时却望向了刘健:“晦庵(刘健号),老夫记得,两年前正是谢于乔(谢迁字)提出,陛下尚在孝期,须得暂缓采选良家子一事罢。”不得不说,当年谢迁给出的理由确实令人无法反驳。但若是那时他们知道时至今日皇帝陛下竟然生出了独宠皇后的心思,当初便不会赞同谢迁了。
刘健点点头:“的确是谢于乔之意。刘公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