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并未估量, 也不打算估量。只要能多救一条灾民的性命, 于他们而言便是一场胜利。不过,灾荒尚未度过,这种时候就安下心来,未免太早了些。皇后娘娘觉得, 这并不是结束,还需要渐次完成后续的计划。
其一, 便是她筹划已久的义卖。
数日后, 一座位于繁华街道上的二进小宅子被改为了三个并排的轩阔铺面。一个铺面声称专卖宫中陈藏的绫罗绸缎;一个铺面声称专卖宫人做的小物件, 如花样繁多的络子, 绣的香囊、帕子等;最后一个铺面声称专卖宫中陈藏的香料。
百姓们挤挤攘攘地围在这三个新铺面边, 好奇地看着店家在鞭炮声中挂上了匾额。绫罗绸缎铺名为“陈锦堂”;小物件铺名为“巧物堂”;香料铺名为“余香堂”。名字瞧着很是寻常,可三块匾额上都有“御制”字样,那便极不寻常了。
且看那陈锦堂里头铺开的绫罗绸缎, 每一样上头都放着小木牌——如,库存十年,市价五成,五十两一匹;又如,库存三年,市价八成, 一百两一匹;再如,库存两年,市价九成, 六百两一匹等。
这价钱确实贵得惊人,要知道便宜的松江布顶天了不过两钱银而已,而这些绫罗绸缎最便宜的一匹就够买几百匹松江布了。但有眼睛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这些绫罗绸缎确实都是极上等的,上头的绣花样样精致,柔滑得仿佛水滴上去都能滑下来。而且,即使都是至少库存了两三年左右的陈年料子,保管得好的却也几乎是十成新。就算库存了十年以上,也足足有七八成新。
再看那巧物堂里的络子、香囊、帕子以及发带、绸花等物,每一件都精致得令人惊叹。络子从简洁到繁复,有装坠子的,有头发上的配饰,也有腰上垂下来的长绦,风格很是多变。香囊与帕子的花纹有简单的,也有常见的,但只从绣工来说便比寻常绣坊更高一筹,更不用提用的料子也是极好的,配色亦是各有千秋了。
每种类型的物件都放在铺中的不同区域,而后又按照价格作了细分。虽看着像是不便宜,可到底都是小东西,不过是比寻常店铺里贵上五成左右罢了。便是普通百姓咬一咬牙也未必不能买。
而“余香堂”便更不一般了,整个铺子里都浮着幽幽的香气。宛如医药堂一般,三面都立着高高的橱柜,上头贴着香料的名字。关键在于,这余香堂卖的大都不是单品香,而是合香,且都是难得一见的香方制成,香味独特。
不同用料、不同功效的合香自然价格不同。合香可保存得很长久,即使这是陈藏的香料,也并不意味着品质不好。有些合香反倒会随着年份越高,香味越发浓郁,价格自然也越发昂贵。据说,有些香还有养神、静心或者养生之效。效果越好,价钱当然也越不一般。
最令人瞩目的是,这三个铺面旁边放着一块告示板,上头写着——这是宫里的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因怜悯灾民与孤苦百姓,特地拿出宫中的珍藏进行义卖的铺子。卖出所得皆购置粮食与布匹赈济灾民与养济院,每月都在此处公示。若有在三个店铺中一次花费百两以上者,也会在告示的善人榜上公布。
百姓们不由得议论纷纷:“这是真的么?真是宫里那两位开的铺子?”
“咱们不识字,当然瞧不出来。刚才立在我旁边的秀才说了,牌匾上都写着‘御制’,那还能有假?在京城里,谁敢冒充宫里开的店铺?若是被东厂和锦衣卫知道了,还能活命么?!这一定是宫里的铺子,绝不会有假!”
“听说这三个铺子要弄甚么‘义卖’?这又是啥意思?”
“就是说,铺子赚的银两都拿出来赈灾或者布施。嘿,改天咱们要是真过不下去了,指不定也可以去讨一碗粥喝呢?”
许是这三个铺子的来头实在是太大了,开业那一日,竟然连一单生意也没有做成。大家都热热闹闹地围在外头,评论里头的各种商品,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要买。被挑出来当掌柜与伙计,特地换了身衣裳的几位坤宁宫内官苦笑不已——
这让他们怎么回宫去向万岁爷和娘娘禀报?难不成说没有人愿意买么?开业第一日连一个铜钱都没有挣着,作为掌柜或者伙计是不是太失职了些?若是大声吆喝几句,到底行不行?可娘娘不是说无需如此么?
虽然暂时没有生意,但三个铺子的消息却传遍了京城。翌日,便有言官上折子进谏,希望皇帝陛下能关掉这三个铺子,因为官不可与民争利。朱祐樘特意在朝堂上提起了此事:“听说,有爱卿认为,这是朕在与民争利?你们倒是说说,朕争了甚么利?”
“陛下开绫罗绸缎铺,便是与同样的绫罗绸缎铺争利。开配饰铺,便是再与同样的配饰铺争利。开香料铺,便是与同样的香料铺争利。这三间铺子得了利,其他类似的铺子自然便失了利!”有人赶紧回道,暗忖这个答案不是挺简单的么?
“所谓争利,不可一概而论。”朱祐樘想起自家皇后的坚持,眉眼间皆是温和的笑容,“毕竟,朕争的不是自己的利,而是替灾民与养济院的孤苦老少争利,何错之有?!从其他铺面那里争得的银两,都是为了赈济灾民,都是为了布施养济院。这样的‘利’,难道不能争一争?放着其他商户都为自己谋利,才是正确的么?!”
言官们顿时无言以对。是啊,所谓争利,便是争得利益。如果不是为自己争得利益,而是为灾民与孤苦老少争取利益,这当然不是坏事,而是行善啊!这样的善事,反而应该鼓励才是!因为这些钱可是能救命的!一分一厘都关系到无辜的性命!
“再者,这三间铺子里售卖的商品,都是宫中积压之物。比如那些绫罗绸缎,库存多年,已经用不上了。若是不将它们卖出去,最终不过是被虫鼠啃咬而后丢弃的下场罢了。皇后特意让宫人将这些布匹上逾制的花纹都去掉,让它们能够有机会成为衣物,不浪费任何一匹布,这不是件好事么?难道放着不管,让它们白白在库房里朽坏才是适宜之举?!”
“若不是皇后着人仔细清点,朕都不知宫中竟然积压了这么多陈料子。香料也是如此,朕与皇后都不喜太繁复的合香,横竖存着也没有用处,倒不如换成银两赈济灾民呢。宫人们做的小物件也多,有些不怎么用便丢弃了,岂不是可惜么?将这些小物件都换成银两,物尽其用,岂不是皆大欢喜?”
“朕与皇后不过是想将宫里不用之物,换成灾民与孤苦老少可用的粮食与布匹罢了。你们认为,这也有错么?而且,这三间铺子的账目,每月都会公示。若有一分一厘私用,言官皆可弹劾。”
文武群臣们听了,沉默良久。有些人先前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这三间商铺是皇室打算开铺子争利了;有些人却早已经被年轻的帝后所打动,感慨良多,心底也不自禁地有了坚决支持的念头。
“陛下英明!”以刘吉为首的三位阁老率先站出来,表示赞同。六部尚书等等重臣,也都纷纷出列支持。最终,朝堂上下所有人都出列,对于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善举再也没有任何异议。
这一日,群臣归家之后,不知有多少人禁不住与内眷提起了那三间铺面。却没想到,自家的内眷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正打算这两日便过去瞧瞧呢。进贡的衣料、配饰与香料,谁不想要呢?就算是陈料子,那也是宫里的陈料子啊!
有的人沉吟片刻后,道:“这是陛下与娘娘的善举,便是陈物,咱们家也该尽所能地购置一些。甚么时候家里有了余钱,便多往这三个铺子去转一转罢。尤其是香料铺,你不是供佛么?说不得便能寻得不错的合香呢?”
“不必相公说,我也正是这样打算的。听说那些陈物都是顶好的,就当做是家中长辈赐下来的便是了,做了衣衫穿出去也同样光鲜。不仅仅是我,交好的那些夫人都打算结伴去呢。大家都去买,陛下与皇后娘娘看在眼里,心里定然也妥帖不是?”
无论是真心实意地支持,想做善事,还是冲着进贡之物的精致而来,甚至是冲着宫里两位的好印象而来,张清皎都并不在意。第二日、第三日,三间铺子里的客人们越来越多,善人榜上的名字越来越多,账目上的银两也越来越多了。
她轻轻地点了点账目,微微一笑:这不过是建立援助系统的第一步罢了。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有人主动提出下一步,甚至是更进一步。而她只需要抓住机遇,引导大家的想法,融入自己的计划,便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家的财政
靠皇庄、开采矿山来维持。通常没见过有商铺,╮(╯▽╰)╭
真有铺子,也不能靠太监们去当掌柜啊_(:3∠)_
不过,商人才富,所以娘娘以后是必定要开铺子的
现在就是试试水~
第197章 伴读计划
“娘娘一切安康。”谈允贤轻声道。
她的话音方落, 肖尚宫与沈尚仪等人便禁不住流露出了失落之色。连这两位都已经焦急得控制不住面上的情绪, 更别提云安这种贴身伺候的宫女了, 几乎是明摆着一付焦虑之态,眉头皱得紧紧的。
“身体安康不是好消息么?你们怎么都闷闷不乐的?”张清皎勾起唇角,看上去一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丝毫不像是一位正在渴望着好消息的当事人, “瞧瞧,你们反应这般大, 怕是吓着了谈娘子呢。”
“娘娘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打趣奴婢们……”云安嘟囔着, 眼眶都微微红了起来, “眼看着这两日便是先帝大祥的日子了, 再过两三个月便要服阕了。若是一直没有好消息, 那可怎么是好啊?”
大祥即丧后两周年举行的祭礼,等到二十七个月孝期满便正式服阕除服。虽说皇家通常以日代月,但按月行之的祭礼也同样须得举行。在场众人都知晓, 当初面临选妃的压力时,谢迁以守孝为名帮着皇帝陛下挡了回去。如今孝期已过,帝后膝下仍然没有子嗣,若是太皇太后与前朝众臣一起施压,皇帝陛下又能以什么借口拒绝呢?
“不必着急。”面对众人的担忧与急切,张清皎安抚道, “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你们这般焦虑不安,反倒容易吓着小皇子小皇女, 说不得倒将他们吓回去了。至于长辈与前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成婚已经两年半了,她相信朱祐樘能够顶得住压力,也相信他们能携手继续同行下去。若是一位皇帝决意不纳妃,谁都不可能动摇他,更不可能强迫他。仔细想想,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里说,什么皇帝迫于无奈只能放弃守着真爱,纳妃生子、开枝散叶——多半仅仅是因为这些皇帝本来便不那么“真爱”而已。
想到此,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竟然不知不觉中有些像“傻白甜”了。曾经的她总觉得女子不能太“傻白甜”,把幸福与信任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是如今,遇到了心爱的男人,她也情愿“傻白甜”一回。
见皇后娘娘非但没有警醒,反而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肖尚宫与沈尚仪对视一眼,颇有些无奈。娘娘在旁的事情上都理智无比,偏偏在与万岁爷的情意方面,竟是全然感情用事。当然,万岁爷也同样如此。每日都能见到主子们耳鬓厮磨,犹如传说中的神仙眷侣一般相守,她们自然也觉得很高兴。可在内心深处,她们却难免还是悬着心,替自家娘娘多打算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