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不可冒险。”朱祐樘并不赞同,“朝中眼看就要封印休沐了,不宜再生事端。还是让大家安安生生过个年罢。更何况,父皇尚未透出废太子之意,便有朝臣出来劝谏,显而易见是他身边的人透出的消息。若是惹得父皇起疑,认定了司礼监有人与我暗中勾连,我又与大臣结党,便无疑是雪上加霜了。”
“是老奴考虑不周。”覃吉怔了怔,“那到底该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朱祐樘淡淡地道,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书案上,“就按我方才说的,先好好过个年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万阿姨:要不是我仁慈,能让你们生下来?!
太子殿下:呵呵
皇三子:呵呵
皇四子:呵呵
皇五子:呵呵
悼恭太子:_(:3∠)_
————————————————————————————————————————————
入v倒计时,一天
第35章 初回兴济
年节将至, 国朝的每一个角落里都笼罩着喜庆的气氛。
当成化皇帝陛下被枕头风吹得有些飘飘然, 废立太子的决心正摇摆不定的时候;当太子朱祐樘静静地守在清宁宫里, 平静地迎来即将狂卷而至的暴风雪的时候;张家人已经辞别了京师,在冬日的萧萧寒风中回到了兴济县。
如同一年前离去的时候那般,车队碾过路中的碎冰,顶着漫天大雪缓缓驶入张府。张峦刚从车上下来, 张岳与张忱便大笑着行来,拍着他的肩背引着他去拜见张缙。家眷的马车则直到内院月洞门前才停下, 出来相迎的是张岐之妻钱氏以及张忱之妻小钱氏。
因天候寒冷, 只简单寒暄了几句, 众人便一同去了正院拜见何氏。金氏只顾着搂住张延龄往前走, 襁褓裹得紧紧的, 生怕他冻着了,将张清皎姊弟俩落在了后头。张鹤龄一脸艳羡地望着母亲怀里的婴孩,伸手紧紧地攥住了姐姐的袖角——母亲顾不上他又怎么样?将他忘在脑后又怎么样?他还有姐姐呢!
张清皎感觉到袖角传来的力道, 低声吩咐了丫鬟仆妇们几句后,便笑着揉了揉小家伙带着绒帽的脑袋,牵着他跟在长辈们后头。一行人的身影被风雪淹没,不多时便转进了旁边的抄手游廊。
尽管离开家乡已经整整一年,张清皎对张府的记忆却依旧无比清晰,仿佛她们一家人从未离开过似的。毕竟是走了十来年的路, 她甚至能在心里暗暗算出,眼下还需要走多少步,才能从抄手游廊转到何氏的正院里。再仔细看去, 游廊两旁种的花草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悬挂起来的红灯笼也在往年的位置。
入得正房,丫鬟掀开厚厚的绸缎门帘,迎面就有一阵暖风扑来。仆婢们伺候着钱氏与金氏脱下大氅,丫鬟们也拥上前帮着小钱氏和张清皎解下昭君套。金氏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在榻上端坐的满头银丝的何氏,声音细细地问候了几句,又将怀里的张延龄抱过去给她瞧。
何氏虽然对她颇为看不上眼,但到底上了年纪,尤为喜爱孩子。瞧着张延龄生得白白胖胖,她心里难免欢喜,忙伸手接过来抱着,轻轻地逗了几句,小家伙丝毫不怕生,咿咿呀呀地挥着小爪子笑了起来,何氏亦笑得格外开怀。
见何氏心情不错,钱氏与小钱氏以及张岳之妻李氏也上前凑趣,分别说了些以前育儿的经验之谈,言语之间也颇为感慨,没想到金氏竟然在这样的年纪还能生下幼子。金氏听了,不免透出一二得意之色,只是碍于何氏的威势不敢炫耀她又生了个大胖儿子的功劳罢了。
因着无人提起,张清皎与张鹤龄竟然一时被长辈们遗忘了。张鹤龄噘着嘴,只觉得弟弟夺取了众人所有的注意力,令他非常不满。张清皎倒是很自在,牵着他主动来到何氏跟前行礼:“见过伯祖母。”
何氏眉头轻轻挑了起来,打量着姐弟俩,笑道:“不过一年不见,便险些认不出来了。不仅长高了,连模样似乎都有些变化。皎姐儿越发秀丽,更像是大姑娘了。鹤哥儿瞧着也懂事不少,行礼亦是似模似样的。”
她话音刚落下,张清皎便笑着让丫鬟拿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箱笼。正要给金氏使眼色让她出面,谁能料到金氏只顾着抱过张延龄轻哄,根本没注意到她。无奈之下,她便只得自行从箱笼里头取出送给长辈们的礼物,亲自奉给何氏、钱氏等人:“这都是京中时兴的式样……临走前姑母特意带着我去了一趟银楼,给伯祖母、伯母叔母、大嫂嫂和姐妹们挑了些首饰。”
“难为你有心了。”何氏瞧着手里的碧玉镯子,“水头不错,上头的纹路我也很喜欢。”玉料确实上乘,雕工亦很是难得,整个镯子上竟是雕满了不断的卍字纹,显而易见是为崇佛的人准备的。由此也可瞧出,挑礼物之人确实用了不少心思。
张清皎笑着给她戴上:“瞧瞧,这镯子果然很衬伯祖母的肤色。”
“我都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还有什么衬不衬肤色的?”何氏失笑,拍了拍她的手,直率地道:“好孩子,你姑母教得很好。”不是她看不起金氏,小姑娘这一年来变得越发落落大方,还真不是金氏能教得出来的。
钱氏、李氏等闻言都笑了起来,金氏掩住心底的不喜,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就算这一年她满心都想着肚子里这一胎,没怎么照顾女儿,张氏也确实时常来往——她听着这样的话,也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但何氏积威多年,又是长辈,便是心里再不满,她又如何敢表露出来呢?
张清皎有心替金氏转圜,便轻声接道:“姑母教得好,娘亲也教得好。”何氏但笑不语,体谅她的一片孝心,也便不再多说了。钱氏与李氏见状,自然不再笑话金氏,都跟着赞了几句自己收到的首饰。
张清皎又拿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来到立在榻边的从姐张清瑜与从妹张清璧跟前,微笑着送上礼物:“这是我特意给瑜姐姐和璧妹妹挑的簪子。一支梅花簪,一支海棠簪,也不知你们究竟喜不喜欢。”
她与两位从姐妹年纪相近,从小一起长大。但因彼此是隔了房的,父亲的功名地位差别甚大,又有亲疏远近之分,互相之间多少有些竞争之意。故而,仔细说起来,她们的关系也不过是平常罢了。当然,便是再寻常的姊妹,明面上还是须得礼仪周到才好。她们的纷争与矛盾,也很少在长辈跟前表露出来。
张清瑜打量着似乎已经变得有些不同的从妹,隐约感觉到她并不是真的“变”了,只是渐渐地展露出了真实的模样而已。不知怎地,这样的发现令她心里略有些不舒适,于是勾唇笑了笑,随意挑了一件:“妹妹的眼光,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更何况,还有堂姑母跟着掌眼呢?”
她的态度说不上轻慢,亦说不上亲近,张清皎早已经习惯了,自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只笑着接道:“是呢,就算信不过我,还能信不过姑母么?”旁边的张鹤龄模模糊糊觉得有些不对劲,姐姐像是受了欺负,瞬间眼神就变了。若不是比他大两岁的堂兄张伦缠着他问东问西,恐怕他早就暗自想着怎么给姐姐出头了。
张清璧见自家姐姐已经拿了一样,这才脆声笑着取了另一样:“我倒要看看究竟是甚么样的花簪。京城里的式样与咱们平日所见的到底有甚么不同。”说着,她便打开了小盒子,目光顿时被里头栩栩如生的海棠簪吸引了过去。
不多时,金氏便带着孩子们暂时告退,回院子里梳洗一番再过来陪何氏说话。李氏托辞送她们过去,也带着张伦离开了。
张清瑜望着张清皎从容告退的模样,走路时轻盈的步态,眸底微微带了些复杂。张清璧不似她那般敏感,只顾着拿起她的梅花簪瞧了瞧,低声嘟囔道:“兴济府里的银楼哪有这样好看的式样?就这一支簪子,恐怕少说也得二三十两银子。”
“花的都是家里送去的银钱,她们娘儿几个倒是舍得拿出来做人情。”钱氏不紧不慢地道,将头上那根白玉长笄拔了下来。小钱氏轻轻地抚了抚发髻上的攒珠花,抿着唇,到底没有接过话再说些什么。
“银钱是我给的,怎么花是她们的事。”何氏倒是不甚在意这些细节,“听说在京师的时候,中馈是皎姐儿打理的,想来这孩子应该有分寸才是。回头我便与她说,这些银钱都算是她的嫁妆,让她好好经营一番。”
“祖母可真是大方。”小钱氏笑道,“竟然给皎姐儿这么多银钱置办嫁妆,说不得也了却了二叔父与叔母的一桩心事呢。”谁都知道,金氏不擅长经营。她嫁进张家的时候便没有多少嫁妆,后来又是挥霍又是贴补娘家,更是不剩下什么,早便只能靠着府中的月钱度日了。张峦也没有多少进项,夫妇二人又能给女儿置办什么嫁妆呢?还不是指着张府公中的份例,指着何氏大发慈悲?
“皎姐儿聪敏乖巧,我一向很喜欢。去了一趟京师,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越发出众了。这样的好孩子,我自是不会让她受委屈。”何氏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碧玉镯,望向张清瑜与张清璧姊妹,神色愈发软和,“当然,我更不可能亏待自家的亲孙女。你们姐儿俩可是我的心头肉,给你们备下多少嫁妆都不过分。”
张清瑜年后就要成婚,听了她的话,想起自己的十里红妆,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两抹红晕。张清璧则乳燕投林般依偎在何氏怀里,娇声道:“虽说都是自家姊妹,但到底也有远近亲疏。大姐姐得了这样的好婚事,从姐在京里却说不上人家,指不定心里如何难受呢。”
何氏戳了戳她的额头:“你也想得太多了些。皎姐儿一向胸怀广阔、识情识趣,哪里会将京中那些事放在心上。更何况,有我在,便不会让张家的女儿受委屈。”顿了顿,她又笑道:“你姐姐得了好婚事,你必定也不会差,安心罢。”
张清璧脸一红,被她打趣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含羞起了身,躲在了钱氏身后。
************
是夜,因张缙的坚持,张家办了一场盛大的洗尘宴。五服之内的亲眷都接到了帖子,从张府周围的街巷里赶来。每个人都穿上了为年节准备的新衣裳,只为在何氏面前露个脸。正院里坐得满满当当,处处皆是衣香鬓影,热闹而又喜庆。
尽管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何氏来的,对金氏不过是寒暄几句,却也有好些年轻姊妹对张清皎的经历很感兴趣。好几位曾经在张府女学中当过同窗的小姊妹都围在张清皎身边,满含好奇地询问她京城之事。
张清皎娓娓道来,说得生动无比。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仿佛透过她的温声言语,依稀瞧见了数百里外的雄伟京城,亲眼看见了延绵不绝的灯市风光,也跟着观赏了崇福寺里的香雪海,听见了那缭绕不去的梵音。
一向是姊妹们里的中心人物的张清瑜反倒是被冷落了。她漫不经心地吃了几颗丫鬟剥的干果,听着张清皎描述见到御驾的紧张时刻,眸色微微闪烁。张清璧搂住她的手臂,一面轻轻摇着她的臂无声地替她抱不平,一面又禁不住好奇,跟着张清皎的描述,想象着威严无比的御驾、按刀静立的锦衣卫。